堪堪的光阴易过,转眼不知不觉间,门前的两棵槐村已是浓荫蔽日,玉蕊簇簇了。
这日黛玉正坐在树下,很是用心的配着一堆草药。如今但凡庄子里有仆妇身子不适,梁夫人都会请黛玉先诊脉开方,然后再检视了,对不妥之处详加指教。
黛玉今儿着了一身粉红色软纱褙子白色软纱百褶裙,柔柔的乌发只在顶上挽小小一寰,寰边缀着两朵小小的粉色花朵,两鬓边各一缕发丝用粉色缎带束结,身上除了那根白玉滴水珠簪,连耳坠都不曾有。为了离开贾府,那些珠钏首饰,黛玉都未曾带,只是带了些许衣裳。紫鹃服侍黛玉梳妆时,常叹太素净了,黛玉却毫不在意,反喜欢这样的简洁轻便。况见那梁夫人虽言谈见识不俗,却布衣木簪极是简朴。虽如此,到底紫鹃还是每每寻了一些野花来绾在黛玉发间,黛玉便也随她了。
三爷从山下徒步走来,行动甚是轻健,远远地瞧见一个纤瘦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树下,甚是专注。轻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扰乱了地下斑驳光影,也摇落了些许素白的槐花,沾在那瘦伶伶的身影的发间衣上。一时,三爷心下如蕙风抚过,无比的柔软舒畅,只觉的这景致是如此的动人,皇权富贵,红尘繁华,都抵不过此时山中这一隅的静美。
紫鹃给黛玉端了茶来,远远地瞧见三爷来了,便会心一笑,转身走回屋里。
三爷漫步走到黛玉身后,见那如雪的槐花沾在那柔柔滑滑的发上,衬的那两朵小小的粉花失了颜色越见可怜,抬起手便欲拈掉粉花,转念之间,终还是拈起那些洁白的槐花,一瓣一瓣的收在手心里。
黛玉终是察觉了,却只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槐花淡淡的清甜香味在空中萦茴,四下静谧,槐花委地的“仆仆”有声。
黛玉好似在梦中,眼前的药材渐渐模糊,因深吸了口气。
三爷极是认真的拈着槐花,见有花瓣粘在黛玉耳后的发上,便伸手拈下,食指微微触到了黛玉的耳垂,刹时,原本白晳莹润的耳朵便如火般的烧起来。
三爷眼看着那绯红顺着耳垂烧到了脖颈,恍惚想起那日初遇,不觉心下柔情渐生,迟怔了半晌,方复又抬手,慢慢的拈去落在黛玉肩上的花瓣。
岁月仿佛在这一瞬停滞,连风都不来了,槐花点点如雪飘落,不时的又落在黛玉的发间衣上。
三爷也不嫌烦絮,只是静静地站在黛玉身后,为黛玉拂去落花,却不知自己也已此时也是落花满身了。
也不知多久,终有一只蝉不识趣的唱起歌来,三爷皱了皱眉,抬头寻声望去,道:“夜晚也这样吵么?”声音极是低沉温柔。
黛玉不敢转身,也不敢应声,如石化了似的坐在那里。
三爷四下扫了一眼,忽然俯下身,从黛玉肩上伸臂过来。
黛玉正傻傻的坐着,忽觉三爷俯身伸了手臂过来,惊的忙缩肩低头往桌上伏去。
三爷见她神色警惕,如受了惊的小兔一般,不禁微微一笑,只从桌上的草药里拣了颗来,复抬头,手指对着树上一弹,‘啪’的一声,便有一只蝉掉落在地。
黛玉方知自己多心,越发臊的抬不起头。
三爷也讶异于自己心底里的欢快,因定了定心神,道了声:“近午时了,烈日有毒,回屋去吧!”声音已如素日一般低沉冷淡了。
黛玉听着三爷轻轻的脚步声慢慢的远了,方抬起头,夏日炎炎,草木郁郁,一切都明晃晃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淡淡一丝清冽气息一直萦绕在黛玉的鼻尖心上。
照例,到了下午日落西山六爷临走时都会要拷问指教黛玉医道。
两人坐在槐树下,一问一答,一讲一听,正十分专注,忽三爷侧身扭头,看篱笆外望去,黛玉方听得一阵急乱的马蹄声,似有几匹马正飞奔而来。
三爷脸上浅淡的笑容刹时凝固转成一抹冷厉的笑意,起身大步走出去。
黛玉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三爷神色不比寻常,心下也有点担心,便隐在槐树后。
须臾之间,便来了三五匹马,一男子率先下了马,后两男子下了马匆匆朝三爷行了个礼,便站到三爷身侧。另两个男子下了马,也朝三爷行了个礼,却只站在最先下马的男子身侧。
黛玉远远的瞧见三爷微欠身朝那男子说了什么话,心下忽然很是不郁,便转身悄悄的走回屋,只叫紫鹃雪雁等也进屋守门。
却说三爷大步走出篱笆栏,就见忠顺王骑马迎面而来,便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忠顺王下了马,方上前一步行礼道:“怎么忠顺王叔今日有了闲情,跑到小侄这里来了?”
忠顺王哈哈笑道:“顺道路过,便想着来看看贤侄。”许是夕阳刺目,忠顺王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水涵,看着水涵唇上的胡须心里就不爽,明明还未弱冠,素日总爱冷着脸也罢了,偏蓄起胡子装老成,因指着站在水涵身旁的两个侍卫道:“他们倒很是忠心谨慎,偏要从山脚下护送着我到这里,贤侄很该好好奖赏他们!”
水涵淡然笑道:“王叔说的很是!这里山路崎岖,常有野兽畜牲出没,若是惊了马,王叔有个闪失,小侄岂不罪该万死,后悔不及了!”清峻冷厉的面容因了这淡然微笑而极风流魅惑。
忠顺王打量着山谷四周,似漫不经心道:“旧年先皇时常带我们兄弟到这山里来狩猎,对这里原是极熟的,贤侄不必过虑!”
水涵仍噙着淡淡的微笑对忠顺王道:“下回王叔若有兴致,只管提前吩咐小侄,小侄定然命人沿途洒扫守卫,恭迎王叔大驾。”
忠顺王含笑回道:“贤侄何必如此谨慎,倒好似这山里藏着什么宝贝般。”说着,拿着马鞭指了指篱笆内。
水涵毫不在意的笑道:“王叔真是好想头。不知王叔以为什么是宝贝?”
忠顺王微微一愣,笑道:“贤侄越发象个世外高人了,话里尽是禅机。”说着随手往山中一指道:“这里哪里没有宝贝?不然贤侄为何护卫森严!”眯着的眼紧紧盯着水涵,似是想挖出水涵心中的秘密。
水涵埋然的直视着忠顺王笑道:“这里虽是小侄的封地,到底也难保那些山贼土匪不惦记着,若是这里出了事,传出去,不但小侄被人笑话,连带着王叔面上也无光!小侄不得不小心些!”眼光越发冷淡。
忠顺王终于眯着眼看着篱笆栏内的房舍哈哈笑道:“贤侄此话也有道理,看这山交到贤侄手上不过两年,便大变模样,如今越发成了世外桃源了。今日既已到此,少不得要看看了。”一面说,一面只往篱笆边走。
水涵随步跟上,嘴角的笑意越发冷淡,道:“小侄只当王叔胸怀天下,日夜为父皇分忧国事,却原来也对这山野桑榆颇有兴致呢!”
忠顺王哈哈笑道:“别的也罢了,只是贤侄精心整治过的,自然比别处更值得一看了。”
几步之间,便已来到了黛玉的屋前,忠顺王见那槐树下桌上一堆药草,还有一小小白瓷茶盅,显是刚有人在的。双目一扫,只见那屋门紧闭,心下一动,因在桌旁坐下笑道:“果然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两棵树巍巍如华盖,端的气象不凡!”
水涵笑道:“可见王叔今儿心情甚佳,多少名木古树都入不了王叔眼,如今这不过两棵老槐树罢了!”
忠顺王哈哈笑道:“贤侄这里可有人倒茶?”
水涵冷笑道:“倒是愚弟疏忽了,只是这里的茶水粗淡的很,只怕王叔喝不惯!”
忠顺王哈哈笑道:“贤侄的茶自然别有风味,又况此时正渴!”
水涵因走到门前,轻轻拍了拍门,门应声而开,紫鹃已捧了茶盘走了出来。
忠顺王见屋里走出一个穿着青绫背心的丫头,丫头低着头,走到桌前先盥了瓷杯,放倒了茶双奉于忠顺王前,随后便又低头退出去。
忠顺王见她容貌虽不出众,却十分的温顺干净,行事又不似一般山村女子,料得其中有文章,便笑道:“贤侄这屋子不打眼,出来的小丫头却很不俗,不知里边还住着什么妙人呢。”
水涵心中一动,便也笑道:“王叔这么好奇不如就随小侄到庄子里仔细查访查访。”说着伸手一让,直欲带着忠顺王往山庄里走。
忠顺王却笑着摆手道:“今日已晚,改日再去吧。不知这屋里还有何人,贤侄可否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