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回了林府,只觉通身清爽,雨燕雪雁都道:“姑娘也是恋家的人。”
黛玉正在院子里挑着新开的玉兰和含笑,听她二人所言,只笑道:“还说我呢,你二人在那儿也没得这么高兴的。”
雪雁道:“姑娘可不知道,在那府里真真是憋屈死了人呢,几个老婆子总当我做不好事儿一般唠叨说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放个碗筷都琐碎死人了,还不让人说话,白白的生闷气都来不及。”
雨燕笑道:“你还说呢,姑娘可交代了谨言慎行的,你倒是好,也不学学人家紫鹃姐姐,那班气度。”
雪雁吐吐舌头道:“紫鹃姐姐我真是学不来的,可巧我能学学那晴雯姐姐呢,也是不行,我没那门子手艺。”
黛玉也笑道:“只你能逗我开心罢了。”
雪雁却道:“能让姑娘开心才是好呢,我看着那府里的姑娘,那四姑娘年纪这般小,却养成了那幅子冷脾气呢,那司棋也同我说过呢,二姑娘平日里也没个人疼,爹娘不见的,偏有个哥哥也是个没本事的,琏二奶奶倒是有心,只身上事儿太多,哪里能顾得来呢。”
雨燕正收了衣裳,在旁听她说话,摇摇头道:“也不知你哪儿得的这些子好人缘,竟都愿意说给你听。”
雪雁一听这话,便又说了一句:“那可不是,只有些人我不乐意提着罢了。”
黛玉也知道她说的是谁,只道:“不过几句话罢了,有的什么,便让她们自说便是。”
这时本在外边的王嬷嬷却跑了来,一脸喜色道:“姑娘快过来吧,老爷得了信儿说璟哥儿已经到了那城门口了。”
黛玉一听,立时起身道:“静儿回来了?王嬷嬷辛苦了,快歇着喝口茶先。”
雨燕忙扶着王嬷嬷坐下,雪雁却早早的就打好了帘子道:“姑娘定是等不及了。”
黛玉弯腰过了垂珠帘,到了前厅才见林海已然等在那儿,如海虽看着并不焦急,可紧握着的手倒泄露了些许心情,才一会子功夫,便有一少年迈步进来,眉目里竟得如海七分模样,见前厅里等着的两人,脆生生的喊了声,“爹,姐姐。”
正是多年不见的林璟玉,后面跟着的正是当年领了他去修行的两个高人,黛玉按捺不住,一把抱住了璟玉,记忆中的静儿小小身形,一身稚气,如今再见,只比黛玉低上了那么一点儿,虽身着棉布衣衫,但健朗好气色,仿若一夜长大一般,黛玉见他,心中又喜又酸,璟玉却十分懂事道:“姐姐可别哭了,我好容易见到爹和姐姐,哪里就能惹得你们落泪呢?”
说罢退开两步,就给如海行礼,“儿子林璟玉见过父亲。”
如海一听他这话,心中顿感安慰,想着那两位高人,当真是隐世高士,想谢过时,门口却早没了那二人的影子。
如海黛玉璟玉三人得聚,真真是开心,同黛玉不同,璟玉所去之处,说出来竟无人知晓,便是他自己也说的含含糊糊,如海心想必是不可让凡人所去之地,也不再问了。
及至晚间,璟玉也见过了沈氏等,便赖在黛玉处同她说那些子新奇有趣的事儿,听的黛玉只觉得便是书里也未写的。
“姐姐不知道,冬天里的湖,冰层下面也还是水,大师父就坐在冰上钓鱼,只拿一只枯了的毛竹竿子跟一跟棉绳罢了,竟比姜太公还随意呢。”
黛玉听了道:“如此可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是没有这孤舟蓑衣,也能独钓这寒江雪。”
璟玉点头道:“可不是呢,他在外头坐了三个时辰才见那竿子动了,拉上来的鱼竟是通体金色,我去抱也抱不起来,二师父说那叫金池,只天寒地冻时才在白霜湖里出来,它只闻得到枯竹的味儿,若不是大师傅凝神屏息,那金池也不会上勾呢。”
黛玉便问道:“叫是叫金池呢,可别是真的金子吧?”
璟玉道:“怎么不是呢,那薄薄鳞片便是金子的,二师父找了老半天,才终于找对地方把它杀了吃呢,那肉可比什么鱼的肉都比下了。”
黛玉奇道:“就这样子吃了还得了?”
璟玉笑道:“姐姐可是担心再没得这鱼了?倒也不是,那鱼若是雌的,腹中必有金卵,便是想吃也吃不得,只再放到那白霜湖里便好,它自个儿就落下去了,金池长的极快,一季便有八寸长。”
黛玉道:“可见这天地神奇,万物皆有。”
璟玉又道:“真真是那样说的,大师傅养着的鸾鸟,只怕神仙也比不上的,能听懂人言便罢了,那猛兽也是不敢近身的。”
黛玉听来,却想着,如此一来,那含着通灵宝玉的贾宝玉,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了。
璟玉也知黛玉在他之后也离了扬州,便问道:“姐姐过的如何呢?我听大师傅说姐姐去了那贾家,想来一定不会开心才是。”
黛玉点点他的鼻子道:“你这小鬼灵精,你怎就知道我过的不开心了?”
璟玉皱皱鼻子道:“大师父说,那贾家,白玉为堂金作马,每日里灯红酒绿,自然不是姐姐喜欢的地方,姐姐住在那儿怎会开心呢?”
黛玉心想那大师父二师父倒不是一般修行之人,看似出世,实则在世,世间种种,全然了解。“说的对也不对,谁说那贾家里都是这样的人呢?”
璟玉半懂非懂,却因每日严格作息,此时却显得有些困倦,上眼皮搭着下眼皮,就是一副想睡的样子。
黛玉便叫来了一旁的小丫头,让她们在床上多铺个被窝,让璟玉好睡下。
不一会儿雨燕看黛玉自个儿在灯下看书,也说姑娘可以休息了,那姐弟二人头挨着头,在卧蝉被里都睡熟了。
隔日醒来,璟玉却早起身,黛玉看时辰尚早,便问道:“静儿呢?”
一边雨燕帮她端来洗漱用具道:“姑娘醒了?小少爷正在外头园子里呢。”
黛玉奇道:“他在院子里做什么?”
雨燕道:“我听着那花匠说,小少爷竟在那儿种花呢。”
黛玉穿戴好了,便走去看,果真璟玉认认真真的在种着一株兰花,动作倒是熟练。
他见黛玉来了,便道:“姐姐可不知道,我这花可不同别的,现是普通的很,若到开花时,可真真叫人吃惊的。”
黛玉道:“可也是你那二位师父教你种花的?”
璟玉回道:“自然是的,大师父说我骨骼清奇,虽是练武的好料子,但到底骨子里煞气太重,若不去了,便是害人害己,故而每日让我写字看经,种花除草。”
一旁丫头来说,摆了早膳,他二人便一同去了,如海因着公事,也无太多空暇陪伴黛玉璟玉两姐弟,那沈氏依旧照顾着一些饮食起居的事儿,看他二人在房中便道:“你们姐弟回来,正可以去看看那西边新修的一个山寺,听说可是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原在山里有了奇遇,来此还愿的。”
璟玉在外修行到底也是看过了太多这样的地方,倒也不甚在意,只道:“只怕他是哪里看错了,奇遇多半都是杜撰,我同师傅们去山上采药,总是能遇见些神神叨叨的家伙,说是看到菩萨显灵的,其实不过就是些云彩倒影罢了。”
黛玉笑道:“想是你有了更奇的奇遇才瞧不上人家从云彩里窥见了佛祖呢。”
璟玉心中暗道:“菩萨哪能那么容易就显灵呢,如若这般的话,那吃斋念佛的人,不是个个都能得到心中所想?”
沈氏也道:“不过就是让你们能出门散散心,那寺里修的极好呢,一口青铜大钟,还有十八罗汉真人呢。”
璟玉便道:“如此出去玩一趟也是好的,姐姐陪了我一起去吧?”
如此,孙管事便安排了马车人手,带着两人去了那新盖的白龙寺。
那寺里倒真是恢弘,大雄宝殿前香火甚旺,想来大家也是想白得些福气,黛玉戴着面纱,见那蒲团前一直有人跪拜,多是贫苦百姓,偶有衣着精美的,也不过是掷了香火钱便罢。
她同璟玉也都拜了,便到一旁的小楼里歇息,他二人才坐下,就听边上传来一阵笑声,却是两名妇人,攒着小簪,系着袄裙,打扮竟有几分同贾家的管事婆子相似,也不避讳,只说着话,话中却带出了相识之人,其中一人道:“那小公子虽没得那块宝玉,模样却同那宝二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一模一样,没的半分差别,当真是老天爷故意弄出来似的。”
另一个道:“我也听说,那两位公子竟连脾性也相差无几呢,那贾家宝二爷虽生得风流,聪明得很,但那家里一众姊妹环绕的,他便最喜那胭脂红粉的,甄家宝玉公子不也如此,若读个书,身旁没两个丫鬟伺候着,便怎么都读不进呢。”
璟玉一听,便问黛玉道:“可就是那个宝玉?”见黛玉点头,便又道:“我听闻前朝有名士李相,博古通今,才学过人,家中十位姊妹,只他一个男儿身,生得刚正威猛,不近女色,偏无人像他;再是宝玉,不过顽石一块,也偏得有人要同他相仿。”
黛玉看他说的头头是道,噗嗤一笑道:“只听的你胡说,前朝哪里有个李相了?”
璟玉也笑道:“我原是觉着便是落草时口含夜明珠,也不过是个物什罢了,何必这样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