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黛玉望着外祖母消瘦的睡容,又陪了好一会。因凤姐儿也忙去了,黛玉才淡淡地道:“舅舅,魅影儿,外祖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宁无为一惊,随即叹息道:“真个和你母亲一样聪明绝顶。”魅影儿以别话岔开了其他人,独留下鸳鸯在内,才道:“姑娘有所不知,老太太人中是黑气,自然不是一般的病情,却是有些儿中毒。”黛玉听了一惊,道:“中毒?”随即嘴唇也惊得白了,满眼的不可思议,似乎很是不相信一样吃饭竟能中毒。
魅影儿点头,道:“方才我细细看了老太太素日吃食,又问了一下鸳鸯姐姐,见那虽然皆为进上之物,却是相生相克,如此搭配吃用,日久则生毒。那鸳鸯饼我也瞧了,单吃此饼自是无事,偏他们又送了那些易克化的吃食,虽开胃却和鸳鸯饼相克。老太太年纪本已大了,脾胃单薄,因此只吃了几日,那毒气便沁入了骨子里,幸而有千年灵芝,所以明儿一早老太太也就好了。”
黛玉听了,只是气得一张粉脸通红,说不出话来,鸳鸯更是气得张口就要骂了起来,飞影儿眼疾手快,忙握住她嘴,道:“好姐姐,你悄悄一些罢了,若给人听到,可是一件大事呢!”鸳鸯这才点了点头,忿忿地道:“老太太又惹了他们什么了?偏送这害人的东西来?”只把她气得眼眶也红了,登时流下了眼泪来。
宁无为慢条斯理地喝茶,吃着点心,出了半日神,才笑道:“这位大姑娘也不必气,如今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人尚且如此,何况这样人家里?素日里也常听这里的一些因果,若我没猜错了的话,必定是那有心人为之,为了的自是这个家的掌家大权。”说到这里,不由得淡然一笑,微微的几分讽刺。
黛玉想了一想,叹道:“对着外祖母,竟也想出了在吃食上下工夫,也真个是用尽了心思了。”鸳鸯泣道:“怪道如今他们那样殷勤小心呢,原来却是这样。那薛家也不知道怎么着,才听说那薛大爷给人弄瞎了一只眼睛,还被人放了话说此后不能在商行上见到这个薛字,果然的就这几日里,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生意也不好,那姨太太和太太都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她们必定是想掌了这个家的大权,好得一些帐房上的银两和老太太的梯己去周旋呢!”
飞影儿冷笑了一声,道:“凡是我们公子下了的命令,从来就没有人能不听的,也从来没有办不到的。就这小小的一个薛家,管他是什么皇商不皇商的,不过也就是一个铜臭之家,不出十日,必定在商行中无立足之地。先前欺负姑娘不说,如今里竟连老太太这么大年纪的人都算计,也真个不是个人了!若不出了这口气,实在难以叫我平了这心中的怒火!”
黛玉却是心中说不出的酸涩和无奈,既是恼恨她们的狠心,亦是恼怒自己竟不能护得外祖母平安。飞影儿和魅影儿自是明白,忽然想起了西门狂的作为来,魅影儿柔声道:“姑娘若是想陪伴着老太太,咱们亦有法子,不如就接了老太太也去,也省得这里烦心。”最重要的是,贾家和薛家风雨欲来,或许叫贾母回避了正是道理,不然贾家出事,贾母陷入囹圄,黛玉必定是不能放心的,反弄坏了身子。
黛玉低头想了一想,宁无为道:“玉儿丫头,这两个丫头说得也极是,不如也就接了老太太离了这里,若是你觉得西门那里不好居住,不妨就接老太太到我的居所那里,好歹我也是你的舅舅,这老太太也是我的干娘,一家子也更好些。”说到这里,嘴角突然掠过一丝笑意,道:“你也和老太太一起住到我那里去罢,不然你没名没分地住在西门那里,我也是极不放心的呢!”
飞影儿等人忙欲阻止,黛玉却想起了鹦鹉之谶,忙笑道:“好得很,原该住到舅舅那里去才是,再者把三妹妹四妹妹也带着陪外祖母。”魅影儿苦着一张脸,道:“我的姑娘,你就行行好,可千万别去老先生那里住,不然公子回来了见姑娘不在家,我们这些人可就惨了。”黛玉一时顽皮心起,也不在意,笑道:“外祖母和这舅舅好歹是我仅剩下的亲人了,自然是给多聚一些时日才是正经,在西门那里我又算得什么了?”
魅影儿等人好生劝阻了几句,偏黛玉主意已定,那宁无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巴,赶紧就先回家命人去打扫安置,收拾出极洁净极精巧的院落来。这边次日贾母醒了,黛玉才婉言将一切说了个明白,末了浅笑道:“这里如今也不清净,倒是我那干舅舅那里是极好的,倒不如接了外祖母到那里静养才好,好在那舅舅也是个神医,更能好好替外祖母照应这身子骨呢!”
贾母叹息出声,道:“好孩子,外祖母自是明白你的心,只是这边里,我也舍不得宝玉。”黛玉握着贾母的手,道:“外祖母难道还不明白么?素日里太太总是对外祖母阳奉阴违,为了的,还不是二哥哥?本就是二哥哥总和外祖母亲,却和养他的母亲生分了,所以太太心里才不是个滋味,才想着娶自家的亲侄女,才有了这如今的那么些事情。如今里都知道宝姐姐也是个有能为的,二哥哥也算是成了亲的人了,自也不必外祖母操心了,何不就去清净清净呢?”
贾母叹道:“我的儿,如今里倒是你看得最明白了!也罢,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便是想操心,也没那操心的力了,趁着还有我这外孙女儿孝顺,我就能吃的嚼几口,能喝的喝几口罢了。他们闹的那些事儿,也就由着他们闹去罢。只是可惜了我这宝玉,长了如今这么大,也连个世事也不懂。或许咱们娘儿两个都走了,他能学着长大一些。”黛玉听了默然不语。
正在这时,鸳鸯在外间道:“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奉茶。”黛玉便欲回避,贾母见了,便笑道:“好孩子,你不必回避了的,好歹也该见过了嫂子了。今儿里一早,我身子就清爽了好些,咱们好生吃上一顿饭才是。”黛玉听了,只得答应了,却也明白这也是贾母要替自己出一些气呢。
果然一身大红的宝玉和宝钗过来请安,宝钗恭恭敬敬端上了茶来。只见宝钗乌黑的青丝上,竟戴着那九凤挂珠金钗,胸前的金锁更是灿然生光,端庄秀丽的面容上更是焕发着新妇的神采。虽然是以算计得到的婚姻,到底宝玉也是她心中的人,昨日的柔情蜜意,今日尚未散去,越发显得牡丹的美艳,究竟她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无人知道。
贾母接了她的茶,道:“如今都成家了,也该想着好生伏侍宝玉,做我们家的一个好媳妇。”宝钗低头垂眉地恭声应了,起身看见了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不由得心中一惊。但见宝玉望向黛玉时,眼光如冰,无丝毫情思,而黛玉亦平静如波,宝钗这才放下心来,知道宝玉终究连身连心都是自己的。所以她可以不计较昨日晚上温存时,他口中眼中都是黛玉。
一时敬过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儿等人的茶,姑娘们见到了黛玉,都是有些惊喜,忙都过来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林姐姐,你来了!”黛玉浅笑道:“我好端端的,如今又是二哥哥的大喜,自然该来的。”然后到宝钗跟前行礼,道:“黛玉见过二嫂子了。”宝钗面色一红,依旧是诧异黛玉的平静,回礼道:“妹妹不必多礼了。”
一时摆了饭菜来,贾母对宝钗道:“如今你是媳妇了,也该学着怎么侍奉婆婆小姑。”宝钗点头答应,深知这家礼仪的她自是小心翼翼。李纨和凤姐儿也受过了她的礼,凤姐儿机灵,也深知道自己管家之权将不复存在,是以亲自替贾母布菜,李纨则替二春布菜,黛玉是姑娘,宝钗是媳妇,媳妇是没有和婆婆祖母姑娘等人吃饭的资格的,所以她只得立于黛玉身边,为黛玉布菜进羹。
黛玉也坦然受用,站立一旁的王夫人心中自是不悦,陪笑对贾母道:“宝丫头是新媳妇,也腼腆着,不如就叫她也一块坐下来用饭罢。”贾母把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道:“怎么?这做了新媳妇就不来伏侍姑娘们用饭了不成?咱们这家的规矩,谁又不是不知道的?你和大太太也是这么过来的,凤哥儿也是这么过来的,珠儿媳妇也是这么着,怎么就没见你说一声心疼的?偏就这宝玉媳妇进门头一天,你倒来心疼了?难不成竟是这规矩也不守了么?”
王夫人面色一红,忙赔笑道:“是媳妇粗忽了。”贾母这才拿起了筷子,指着自己眼前的一道新蒸野鸡,道:“虽说玉儿早上不耐油腻东西,可这野鸡却是极新鲜才打了来的,味儿也清淡,宝玉媳妇你来撕一点子,端给玉儿尝尝。”宝钗忙应了,只得洗了手亲自撕了一点子野鸡肉,盛在小碟子里,放在黛玉跟前。
黛玉浅尝一口,点了点头,道:“味儿倒也清淡。”贾母笑道:“也罢,难得你胃口比先前好了好些。”指着两碗菜道:“这两碗菜倒好,凤哥儿一会叫人送到你那里吃去。那两碗也好,珠儿媳妇也叫人送你那里自用罢。宝玉媳妇就留下我这里吃饭了。”众人忙应了,自把这四样菜先拣了出去。因此寂然饭毕,贾母和黛玉二春等都洗漱完毕,王夫人和邢夫人才上来用饭,最后才是宝钗。
因李纨和凤姐儿都是贾母赏了菜,所以回自己房中吃,也就只站在贾母和姑娘跟前说笑。宝钗入了座,贾母皱了皱眉,道:“宝玉媳妇一个人吃也寂寞,倒是人多热闹好些,我也是爱热闹的。”宝钗听了,忙对鸳鸯笑道:“姐姐就坐下一起用罢,倒省得一会又忙。”鸳鸯道谢坐了,指着两样菜吩咐人道:“这个送给平丫头吃去。”凤姐儿笑道:“她自用了,很不必给她。”鸳鸯笑道:“她不吃,喂你们的猫!”丫鬟忙拣了两样装盒给平儿送去。
等宝钗等都用完了饭,都撤了下去,贾母才道:“眼见着各人也都在这里,如今也是个说话的时候了,正经也交代了才好。”凤姐儿便笑道:“老祖宗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吩咐了,我们自去好生料理的!如今多了一个新孙媳妇,更有人伏侍老祖宗了!”贾母笑道:“瞧你这猴儿,还这么一副口舌伶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