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贾政与王夫人携同薛姨妈等人刚下车,贾政自回书房,王夫人等往上房而去。便有孙家的婆子前来报丧,李纨听了,心存感伤之余,不敢稍歇,忙领了人走至前院。王夫人与薛姨妈让了座,彩云将茶奉上,刚退出去,便有李纨在门外小声与还未进屋的凤姐哭诉。王夫人大声问道:“谁在门外哭呢?”凤姐眼红肿着,与尚在抽泣的李纨前后脚忙走了进来。凤姐道:“二妹妹去了,孙家的人还在门外候着呢。”王夫人手中的杯子一晃,茶水溢出了杯面,倾在了她的手背上。王夫人顾不上收拾,紧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李纨平息了一下情绪,回道:“前日孙家就来过人了,大太太昨儿去了半日,回来时说二妹妹因身子弱,怀上身孕后又不注意调养,现在只说是虚症,养一养也没太大的事。谁料想今日就……”。说着说着,李纨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只得停了口,拿出手帕来拭泪。
王夫人听刑夫人已知晓此事,见她既已发了话,便不再作声。停了半晌,还是守在王夫人身边的宝玉按捺不住,眼圈红红地说道:“二姐姐在家时也没听谁说她身子弱的,为何到了他孙家,就这样弱那样虚的了。每次见二姐姐回来,都是有苦难言的模样,太太此回一定要为姐姐作主,好生过问那孙绍祖才是。”薛姨妈听了,也不胜唏嘘,叹道:“迎丫头原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好孩子,偏生嫁了个不知冷暖的主儿,也是她命苦。按佛法说的,早些脱了这份孽缘,也早些好超生!”听了这话,李纨与凤姐站在边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宝钗见王夫人与自己的母亲都陷入了伤心,便开口说道:“既然孙家的人来了,咱家也赶紧派了人过去,帮着料理一下二姐姐的后事方好。至于二姐姐如何就没了,咱们只需将绣桔带回来,细细问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宝玉感激地瞅了一眼宝钗,转而对王夫人央求道:“太太还是快些派人去把绣桔领回来吧。”王夫人瞪了一眼宝玉,说道:“你休再胡闹,安静呆一会儿罢!”宝玉忙缩回了手,坐回了椅子。王夫人叹息一声,对薛姨妈说道:“加上元春那孩子,眼瞅着四个如花一样的女孩子,就去了俩。老太太去的早,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向她老人家交待了。”薛姨妈劝道:“姐姐已经尽了心了,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命,这也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了的事情。”王夫人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迎春这孩子毕竟是大老爷那边的,发生这种事,还得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才是。只是这些年在我这边住着,如今去了,她的好处也就更令人心疼了。”说完,便让凤姐去与刑夫人要个回话。孙家的婆子也跟着凤姐往东院而去。
刑夫人听了,因前回已看过了,此番也就在意料之中。传了那孙家的婆子进来,如此这般地讲述了一遍,刑夫人叹息道:“也是这孩子没福气,从小到大就这命。凤丫头替了我,去孙家看看吧。有什么需要操持的,你帮着支应一下。若是差了什么,回来跟我讲。总不让你二妹妹去得太寒碜就算对得起她了。”凤姐虽早知道她婆婆是个面寒心冷的人,但见她如此面情塞责地对待迎春,心上不禁也更加酸楚。想想自己,若是有一日也落到这般境地时,怕还不如那迎春。思虑至此,原本已被宝钗夺了权的落寞,更添了几分伤感。
过了两三日,凤姐领了绣桔回来。绣桔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落落寡欢。有人问话,能一个字答完的绝不多说第二个字。没人时,她就悄悄地坐在一边发呆。因为王夫人专门打了招呼,故绣桔回来后,便被派到了园子里去陪着惜春等人。宝玉初时还惦记着想去看看绣桔,但因为一场始料不及的灾难,将荣国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的命运,全都抛向了风头浪尖。自顾尚且不暇,谈何再去顾惜他人?
这场灾难从何谈起呢?追根溯源还得从元春的身上说起。前文中曾提到过,在元春怀孕时,王夫人曾想法与元春送过一些药材进宫。那些药材若是放在平常虚弱之人用时,也不失为补元气、增气血的良药。只是中医讲究,“是药三分毒”。中医的医理在于“以毒攻毒”,故不同的药在不同的人身上所起的作用,也是绝不相同的。比如红花,它是气滞血淤之妇人常用的一味补药。但若是用于怀孕之妇人身上,那则是一剂打胎药。或者说,若是用于待孕之女子,那此女只要长期服用此药,必将导致不孕。
元春因偶然察出喜脉后,自己对饮食千般小心之余,平时更是呆在宫里减少外出。但饶是如此,每日仍然提心吊胆,生怕有一丝懈怠,而被人暗算保不住此胎。故王夫人入宫陪伴元春时,便与之商量,与其为防为主,不如改守为攻。王夫人道:“既然你能有机会偶然得子,那保不齐别的宫妃也能有此幸运。与其防了明枪,又要躲暗箭。不如先下手为强,我们先断了她们的念想。只要你能生出男胎,以后即便再有其它妃嫔生出男孩,按立长之规,也是你为长。”元春有些心动,问道:“但如何能防止她们也怀上呢?尤其现在我有孕在身,已有几个月未曾侍寝过了。那些狐媚子不知要使出多少解数来缠住圣上呢!”王夫人低声言道:“专门为你们内宫命妇诊脉的王太医,曾与你父颇有交情。以前他的兄弟曾被卷入过宫延纷争中差点丧命。是你父亲左右周旋,才保得他们家能躲避开那场宫斗。现如今是他报答我们的时候了,我已与他说定,只需我们提供药材,其它的事情都是他去处理。你就在宫里静养,听好吧。”
元春仍然有些犹豫,再提醒道:“王太医我倒是知晓,但他可靠吗?此事非同小可,闹将出来可也是灭九族的大事!”王夫人沉吟良久,答道:“此事我已考虑周全,你就全作不知。若是一味等待,只怕你腹中的胎儿怕是难已保全的。”元春想了想,银齿一咬,道:“母亲说的是,只需我的儿出世后,什么事都好办了!”母女俩既已商量妥贴,便分头开始行事。只是千算万算,元春无论如何也未算到,在她自以为达到隆宠显极之时,却正是她命丧黄泉之日。元春被一枝暗箭射中,怀着只有几月大的麟儿,匆匆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事后,王夫人虽伤心不已,但自恃前事无人知晓,且不露马脚,以为大可高枕无忧。未曾想,另有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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