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紫娟和雪雁听见宝钗来了,忙站起来让座。雪雁收拾盘子出去了,紫娟则捧上热热的茶来。宝钗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黛玉的气色道:“我瞧着妹妹的气色,似乎好多了,都吃了些什么药调养的?”
黛玉笑道:“横竖是太医开的那些混药,我也没怎么吃,多半是捱着,想着能捱几日是几日,若真捱不过去,就是我的好日子到了。”
宝钗听了,脸色一变,道:“妹妹怎地说这样的胡话!年纪轻轻,就往那上边想,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又要担心了。”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道:“姐姐不用怕老太太担心我,如今她老人家已顾不上我了,我也须得自己挣口气,把身子养过来,不然她老人家又要抱怨我不但为人尖刻,而且身子骨弱,担不得事了。”
宝钗听了这话,心头突突直跳。心想:“这些话原是老太太新近在姨妈和凤姐姐跟前说的,怎么倒传到她的耳朵里去了?既然她连这个话都听说了,想必老太太要主张让宝玉娶自己的事,怕是她也早知道了,所以今儿说话才夹枪带棒的。”想到这里,宝钗便笑道:“妹妹,别听那些混帐婆子嚼的舌头,老太太可从来没嫌弃过妹妹这些,你若是因了这个记恨了老太太,可就枉费了老太太疼你的那片心了。”
黛玉听了,心想:“果然是宝姐姐啊,时时处处都做得滴水不漏,这种温柔含蓄中的锋芒,连凤姐姐那威严在外的人都不如了,何况自己这直性子的人?”想罢便道:“姐姐多心了,妹妹怎么能记恨老太太呢,毕竟她是我的外祖母,又把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接来养在身边,吃穿用度一应和这里的正经主子是一样的,妹妹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敢记恨!只是想着老太太这话原也没错儿,我这个身子骨整日病病歪歪的,任是谁也是放心不下的,所以我从今日起须得摒弃杂念,好好将养身子才是!等一切都好了,还想再和园子里的姐妹们重开诗社,好好热闹热闹呢!”
听了黛玉这番话,宝钗忙笑道:“正是这么个理儿,妹妹想通了就好。赶明儿等你好了,记得到我那院子里找我说话,香菱那丫头也整日念叨你,说等你好了再教她做诗呢!”说罢,便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妹妹该歇着了,我也要回了。你若想吃什么或缺了什么,尽管差人到我那里去要,我定会想法给妹妹弄去!”
黛玉听了,忙站起身道:“如此就多谢姐姐费心了!紫娟,帮我送送姐姐!”紫娟忙答应着,把宝钗送出了院门,才返身回屋。
雪雁也捧了碗热茶给黛玉,黛玉喝了一口,便呆呆地坐着,眼里似乎又要有泪似的。紫娟进来,怕她多想,忙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上床歇着吧!”
黛玉摆摆手道:“方才睡了那一大觉,这会子倒不困。紫娟,你去笼一盆火,放到床头来,我觉得有些冷。”
紫娟道:“这个时节还未到生火的时候,姑娘若是觉得冷,不如到床上歪着,我给姑娘多盖一床被吧,那样既暖和,又干净。”
黛玉摇摇头道:“不了,还是去生盆火吧!”紫娟见她坚持,只得起身来至外间,找了两个小丫头生起火来。
黛玉见紫娟出去了,便吩咐雪雁把她旧年存放诗稿的一个箱子打开,把里面所存的诗稿并宝玉相赠的两块旧帕子,及她给宝玉做的一个未完工的香袋都拿出来。雪雁不解何意,只得照她的吩咐去做了。黛玉又让雪雁把这些东西都抱至床上,便静静地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子,紫娟把生好的一盆火端进来放到了黛玉的床边。黛玉睁开眼看了看,便坐起身,顺手拿起一张诗稿就撂了上去。那纸一沾火“噗”的一下燃着了大半张,一转眼,便化为灰烬。紫娟和雪雁在一旁看了,均唬了一跳。见黛玉又拿起一张要往火里摞时,紫娟忙一把按住黛玉的手,央求道:“姑娘,你这是何苦!这些都是你多年的心血写成的,平日里跟宝贝似的爱惜着,今日怎么舍得烧起来了?难不成是宝姑娘来了,说了什么话让姑娘伤心了才这样?”
黛玉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妹妹,别人不懂我的心倒罢了,怎么连你也不懂了?这些稿子是我原先最爱的,可如今这些都没意义了,不烧了留着何用?还有这个——”说着话,便拿起宝玉送的那两块旧帕子,递到紫娟跟前道,“这两块宝玉送的旧帕子,是最该烧的了。难道你不让我烧它,将来还留着做念想吗?”
“这……”紫娟听了恍然大悟,忍不住松开手道,“姑娘若果真是这样想的,我不但不拦着,还要帮姑娘烧!若姑娘只是赌气烧的,日后再后悔,我就不让姑娘烧!”
黛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事到如今,我早已万念俱灰,还有什么可后悔的?不如一烧百了,诸事都干净了!”说罢,将那两块旧帕子扔到了火里,接着又拿起一摞稿纸也撂到火里,那火接着将这些东西全部化为灰烬。紫娟见黛玉态度如此决绝,便咬了一下唇瓣,点头道:“姑娘,你能从此解脱出来,紫娟为你高兴!”说罢,便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念念有词道:“愿上天保佑林姑娘,从此后诸事顺利,早日嫁得如意郎君!”
黛玉听了紫娟这话,本来很严肃的一张脸,顿时笑着斥道:“好糊涂的丫头,说什么混帐话呢!难道我林黛玉这辈子,非得嫁个臭男人才能活下去吗?”
紫娟和雪雁听了,都惊得睁大眼睛,不约而同道:“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想……”
黛玉见她俩如此吃惊,便微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