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黛玉,江岸拜别了水溶,家人便分乘几顶小轿直奔苏州城里。轿子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拐进林家老宅所在的芙蓉街。黛玉听得轿外的周全说已进了芙蓉街,忙悄悄挑起轿帘,从帘缝中往外瞧。
芙蓉街是苏州城的一条老街,林家老宅就在芙蓉街最里边。黛玉生在此地,五岁时同父母去了扬州,直到父亲林如海病逝后才随贾琏回来过一次,如今算来,这一别竟又有四五年的光景了。
虽说才只有四五年的光景,可黛玉远远地瞧着,竟觉得这条街比原来萧条了许多。兴许是因为深秋的缘故,那些沿街的杨柳,已多数成了光秃秃的枯叶,而那街两旁的铺子也是门前冷落,街上的行人更是衣衫紧裹,步履匆匆。黛玉看在眼里,不免悲伤,想着若是父母都安在的话,该有多好!那时的一家人定能相守着住在自家的老宅里,冬日里生着炉火,嗑着瓜子儿闲聊,其乐融融!只可惜父母早逝,只留自己一个孤独着,在这世间飘泊无依。想到此,禁不住再次滴下泪来。
一行轿子径直往里走,直来到林家老宅门前方才落轿。后面轿里的紫娟、雪雁等先行下了轿,来到黛玉轿前,将其扶了出来。
黛玉出得轿后,抬头观望,但见老宅大门紧闭,门上一把重重的铁锁锁住了一切,铁锁上锈迹斑斑,想来已有多年未开启过了。黛玉忙让紫娟从行李中拿出钥匙递给周全,周全忙上前将锁打开,“吱呀”一声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大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霉潮味儿也扑鼻而来。紫娟和雪雁忙扶着黛玉往后退。黛玉伸手制止了,神色镇定道:“怕什么,不过是日子久了没人居住有了股霉味儿,如今我们来了,定要把这股味儿去除才行!”说罢,带头迈步进了大宅,后面王嬷嬷、周全等人忙跟了进去。
黛玉进得院后,先让人打扫、收拾院子屋子,又吩咐人去街上买了现成的被褥及日常用品进来,她则带着紫娟一人,绕着老宅的前后院子并小花园转了一圈。这一圈下来,发现这里的一切与前些年的记忆几乎不二,只是屋子更旧了,院内的花草也早都枯败成烂泥了。更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些屋子被撬了锁,屋内值钱的东西已被抢掳一空,只剩一片凌乱,想必是有贼人进来行窃了不知几遍。
紫娟是第一次来林宅,见满目萧条,屋室被劫,忍不住抱怨道:“这些贼人真是可恶,凭什么趁主人不在偷窃人家的东西?难道自个儿没有双手去劳动吗?”
黛玉叹口气道:“罢了,随他们去吧,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家里实在无米下炊了才不得已而为之。”
紫娟扁扁嘴道:“姑娘真是的,自家东西被人偷了,还这样想。姑娘就不怕那些人偷窃惯了,从此过上偷鸡摸狗不劳而获的日子?再或者,他们偷了姑娘的东西,换来的钱财都做了些龌龊之事?”
黛玉眼神一凛,坚定道:“要是那样,我定不会饶过!偷了我家的东西,我要让他连核都吐出来!”
紫娟听了,激动地猛拍掌,道:“姑娘,有血性啊!这天下的道理,本来就应是这样,是自己的,要全力守护,不是自己的,不要贪心。我原来只以为姑娘无依无靠,要忍气吞声呢,原来姑娘竟是这样坚定的!好,实在是好,如此我就放心了,将来姑娘再受了委屈,紫娟一定会听从姑娘的安排,将委屈双倍讨回来!”
黛玉听了“扑噗”一声笑了。她用手指戳了戳紫娟的小额头,笑道:“好你个疯丫头,原来只以为你行事稳重,谁承想,你竟是咱们这些人里最疯的一个。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咱们人人都软绵绵的,回到这深宅大院里,日后与族里的叔叔哥哥们打交道尽受些窝囊气。”
紫娟笑道:“姑娘您就放宽心吧。这里不比荣国府,处处都不能抛头露面,如今咱们这里没了亲近的人,诸事还得亲自出马,有我在前面打头阵,姑娘就放心地在后面出谋划策吧!”一句话,说得黛玉又笑起来。
两人正说笑间,春纤从前院走过来,回道:“姑娘,有位老人家来看望姑娘,说是姑娘的堂叔。”
黛玉忙道:“快请进来,让进前厅坐着。”春纤答应着,转身去了。
黛玉看着春纤的背影走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对紫娟道:“咱们也去吧,从今往后,不得不抛头露面处理家事了。”说罢,领了紫娟快步来到前厅。
此时的前厅已然打扫完毕,桌椅板凳也都擦抹干净。黛玉进来时,见椅子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发的老者,忙上前福礼道:“叔叔,黛玉回来了……”
那名老者就是林如海的堂族兄弟林如墨,黛玉的堂叔。他远远地就看见黛玉进来,及见她行礼,忙颤微微起身搀扶,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到此,便用袖子拭泪。一边拭一边唠叨道:“玉儿,自打你那年走后,这个院子一直空着。我那里虽有这院的全套钥匙,可我也不敢随意进来,怕惹了那些人的闲话,如今好了,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这个家的钥匙,我也该原样奉还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双手递到黛玉的跟前。
黛玉见状,也忍不住悲伤,抽泣半晌道:“叔叔,黛玉此番回来,还未决定走或留,这钥匙,还是先由叔叔保管为好,等过些日子我决定了,再告诉叔叔不迟。”
林如墨听罢,长叹一声道:“玉儿,有好些事,你远在京都不得而知啊,你走后这些年,你父亲留下的这个家,快被那伙强盗给掏空了。所以呢,你听叔叔的劝,不要像上次走时那样,将这屋里的东西原样保留了,尽快卖掉吧,要不然,恐怕连这些都不剩了!”
黛玉听了,惊讶地问:“叔叔,那伙强盗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掏空我林家?难道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林如墨又一声长叹,重重地坐到椅子上,道:“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哟,他们不过是见你家没人了,眼馋你家的这点财产罢了!唉,玉儿,你听我慢慢跟你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