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那日离开王府,偏又遇到了水溶。水溶见黛玉正同丫头们笑闹成一团,心中难免为她欢喜,忍不住也去斗花草,他二人无心提起“夫妻蕙”、“并蒂菱”来,一时间却又都不好意思起来。黛玉久住王府,同水溶、卫若兰慢慢熟了起来,因水溶生日,黛玉特意绣了一个荷包给他,只是她嘴上却不承认。水溶深知她的脾气,便拿话岔开了去。黛玉回到贾府,湘云却又被史家的人接了回去。
黛玉自湘云走后,便觉得冷清了不少。湘云是个爱说笑的,每日里只在黛玉身边说个不停,虽然有时候不免觉得有些闹,但是却让她开怀了不少。如今湘云回家去了,她只觉得身边少了个人,竟有些不习惯起来,便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又想起从前自己总爱同湘云拌嘴,原也是因为自己有些小性子,如今自己家中有事,湘云却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终是她情谊深厚。想湘云在史家同自己一般,算不上正经的主子,只是自己有老太太怜惜,倒还勉强过得去,湘云在家却难免要做些活计,因而不免又对湘云怜惜起来。
一时间却又想起卫若兰来。她在王府虽不久,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却总能见到卫若兰,黛玉心知卫若兰是为了湘云而来。她见卫若兰对湘云情深意重,体贴入微,难免为湘云开心。只是自古女儿家的婚事,皆是由父母长辈做主的,湘云之事,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又不免为湘云担心。
黛玉心中想了这许多,整夜便翻来覆去,竟是一宿没有睡好觉。
次日一早,紫鹃来服侍黛玉起身,冷不防见到黛玉眼圈黑黑的,便知黛玉又是一夜没有睡好。紫鹃不免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这些日子在王府,身子骨已经好了一些,我这里刚刚放下心来,姑娘却又让我担心起来。我看姑娘这气色,想是姑娘一夜又没有睡好。就算睡不着,也该闭目歇一歇,养养神。若是老太太看了,又是要心疼的。”
黛玉自入了贾府,便与紫鹃形影不离,就连随身带来的雪雁,竟也不如紫鹃贴心。紫鹃是个心细的,人又温和,平日里但凡有些不顺心的事情,紫鹃也没少劝她。这些年下来,紫鹃对于她来说,竟不似个丫头,倒像个姐姐了。因而又同紫鹃说起湘云来,将自己昨夜所想的,缓缓地跟紫鹃说了一遍。
紫鹃笑道:“我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原来却是如此。姑娘未免有些想太多了。史姑娘年纪还小,说起亲事,倒也不忙。倒是姑娘,也要为自己好好想一想才好。林家老爷、太太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人能为姑娘做主?”
黛玉笑道:“你这丫头,可见又在说胡话了。好好的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紫鹃便道:“我一心一意是为了姑娘好,只是姑娘却不爱听这些。老太太的心思,虽然没有人说,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太的心意,我原本瞧着挺好,心里头是为姑娘欢喜的,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不好。姑娘自姑苏回来,二太太便那样不冷不热,连三姑娘也不常往咱们这里来了。若是依了老太太的意思,姑娘以后可要如何自处才好。我心中一直担心,却也没有人可以说。”
黛玉见她说的诚恳,不免也触动了心事,当下正色说:“这话咱们只在这里说说便是了。老太太的意思,父亲也曾跟我说过,我心里是不肯的。想我同他,从小一处长大,比常人亲厚些,我原是拿他当成自己的哥哥看的。”
紫鹃听得黛玉如此说起,当下便放了心,只说道:“倒是我多想了些。姑娘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一时想起来又说:“北静王府的意思,咱们也是瞧在眼里的,只是不知道姑娘心思如何。平日里水心说上几句,姑娘便恼了,我也不敢再多问。今日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怕姑娘恼了,只问姑娘觉得北静王爷如何?况且林老爷还在的时候,原也是对王爷刮目相看的。”
黛玉素日里便把紫鹃当成是最贴心的人,心想与她说了倒也不妨,当下回道:“我原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只是对他,便觉得同别人不一样。咱们本是养在闺阁里的姑娘,不该见了这起子外男的,谁知道机缘之下,偏见着了。见着了也罢了,谁知又偏偏生出这许多事情来。可他又对我这样好,倒叫我恼不成的。”
水心原本见紫鹃进来服侍,本想跟进来的,只是偏巧手上还有些事情,便略等了等。后来听到她二人在说体己话,就没有进来,如今听到黛玉提到了水溶,便按捺不住了,只走了进来,笑道:“竟叫我听到姑娘说这样的话。若是王爷听到,心里想必是喜欢的。赶明儿我可要回了王爷才是。”
这边黛玉便道:“你这丫头,不许胡说,跟什么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紫鹃也叮咛道:“水心,姑娘今天的话,咱们听听也就罢了。若传了出去,园子里那些人不知道说出什么来。原本她们说些什么也不与咱们相干,可是姑娘听到了心里难免堵得慌。”
水心便笑道:“这个倒不用你吩咐,我自然晓得。”
紫鹃又说道:“姑娘去了王府这么久,如今既回来了,不如好好同姑娘们聚聚。”
黛玉却摇头道:“如今园子里,跟从前是不一样了。宝姐姐、宝琴妹妹素日里同我亲厚,自是没话说的;二姐姐性子倒好,只是话少了一些;四妹妹是个古怪的,本就不常同我们一处,如今又听说她常往妙玉那里去了,竟是不同姐妹们在一处的;只是探丫头如今这样,若见了面,反而是大家都不自在罢了。”
水心便道:“姑娘又提起她做什么?她当日在王府里面这样说姑娘,没承想却是自己没脸了,想来便觉得可笑。我原是想多羞她几句,偏姑娘又给她解围,我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我瞅着她,像是并不感激姑娘似的。咱们回来又何苦找她,只叫上其余姑娘们一起便是了。”
紫鹃道:“水心这话倒也有理。咱们只悄悄去请了姑娘们来,也不张扬,岂不是好。”
黛玉细想,这样反倒是好,也免去了不少尴尬麻烦。于是点头称好,吩咐她们各自去请了姑娘们来。
这边诸人正欲出门,突然间看到凤姐来了。黛玉忙把凤姐迎了进来,因问道:“你怎么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只找个丫头过来说了便是。”
凤姐便答道:“老太太叫了姑娘们一处坐坐。我想着好几天没有看到林妹妹了,便亲自来了,再同你一起过去就是了。”原来那日自从贾琏同凤姐说起水溶之事,凤姐便对黛玉的事情格外上心。她往常原本怜惜她自幼丧母,新近丧父,又深觉黛玉是个可人疼的,不免也对她与别人不同。只是她素日里琐事太多,便不常往潇湘馆这里来。
黛玉便笑道:“劳你挂心了。我们正说着要一处聚聚,偏巧你就来了。”凤姐便携着黛玉到了贾母处,见宝钗、宝琴、迎春、惜春俱已经到了,正在一处说话,只是唯独不见探春在旁。
贾母见了黛玉,便招手道:“林丫头,你且过来,跟着我坐,也同我一处说说话。”黛玉许久没同贾母一处,这边听到她招呼,便忙走过去坐下。贾母细细问了黛玉在王府的情况,黛玉一一答了,不免又提起湘云来。黛玉想起湘云临行前的嘱咐,便向贾母说:“若是得了闲,咱们把云妹妹接过来,大家一处坐着,岂不是好?”
贾母笑道:“云丫头刚回去,现在便接了来,只怕不好。不妨让她在家多住些日子,我再使人去接。”
黛玉便道:“老太太可千万记得才好。这些天,云丫头总是跟我一处,如今才几日不见,便有些不习惯了。”
贾母道:“见到你们姐妹感情深厚,我自然是喜欢的。当初把你们姐妹接到一处,便是存了这个念头。你同云丫头,平日里也没少闹腾,一时这个恼了,一时那个又恼了。只是你们姐妹之间,倒是不妨事的,过些日子自己便都好了。”说罢,又拿眼睛来看黛玉。
黛玉见贾母看她,细观她的神色,又回想贾母的话,心中暗道:“我竟是傻了。老太太今天叫我们来,原来却是来做和事佬的。”黛玉同探春她们一处长大,感情本是深厚的,只是她平日里性格使然,又懒得出门去,因此叫人觉得她总是淡淡的。黛玉从前也把探春当成个知心的人,只是没想到父亲一去世,探春竟从此与她不相往来了,心中不免伤心失望。时间久了,伤心便也渐渐散去了,只暗下决心从此不相干便是。没承想在王府一遭,探春将她比作是戏子,处处出言嘲讽。她自是不明白何以姐妹竟变成了仇人一般,却也因此想的开了。如今听到贾母一提,不欲她不开心,看到姐妹们都坐在一处,也不想提这些烦心事,便回道:“这是自然的。每日里姐妹们一处,倒是自在。”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三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便见到探春走了进来,说道:“方才我去太太那里了。刚听说老太太派了人来叫,便匆匆来了。原来姐妹们都在这里。”又同大家见了礼。黛玉见她问好,起身回了礼。
探春因道:“许久没见林姐姐在府里了,我只当林姐姐在王府住的久了,不愿意回来了呢。这原也有道理,王府比起咱们府上,自是好上许多。”
若平常时候,探春说这话倒也是不妨的,只是现下黛玉听她语带嘲讽,面露不忿,不免便有些火了。心下想:“我若是得罪了你,倒也罢了。如今你这般冷言冷语,却是没由头的。”只是刚应了老太太,说是要姐妹和睦,便不好同她翻脸,因而只是扭过头同宝琴说话,自己却装作没有听到便罢了。
探春见她如此,不免心中不满,只觉得黛玉目中无人似的。探春原是个爽快利落的人,以往同黛玉一处说说笑笑,倒也无事。如今看黛玉却事事不好,原也是有原因的。她顾及到王夫人的态度,便不亲近黛玉,本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至于敌视黛玉。只是王夫人颇有心机,见到探春如此,便有心笼络探春,每日叫探春过去说话,却又拿话来挑拨她二人。探春是个聪明的人,唯一看不透的便是自己的出身。王夫人便总拿着这个说事,将她二人出身境遇比较一番,这样一来二去,探春心中便隐隐不满,只觉得自己虽然庶出,却总归是贾府的正经主子,谁知老太太宠的却是黛玉,就连北静太妃,也对黛玉另眼相看。这样越想越偏了,对黛玉倒也多了一种心思,只是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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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看出来了吧,其实我也很喜欢湘云。
在她身上也着墨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