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钗见黛玉、探春两个互不理睬,想起平日里姐妹们时常一处,亲密无间,如今却闹成这样子,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可惜,便欲来劝解她二人。黛玉见她一片好心,又说的诚恳,不免盛她的情。探春却是个极倔强的,她既已对黛玉有了成见,竟是一天天严重了起来,便是宝钗,见她顽固至此,也不好再劝,只好随她二人去了。黛玉因探春如此,平日里也不常出来,不过是去贾母处略坐一坐,或者就待在潇湘馆里看书罢了。这一日突然见到水溶来了,她虽然觉得不妥,心中却是不免有些欢喜的,细问水溶,原来竟是北静太妃遣他来给自己送了只绿毛红嘴的鹦鹉过来。
黛玉这些日子闷得久了,如今猛地见到水溶送来的鹦鹉煞是可爱,不由得便“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又笑着对水溶说:“难为太妃竟是如此仔细。我近来正闲的发慌,如今她又寻了这么个小东西来给我,倒是让我不知道如何谢她才是。”
水溶便道:“姑娘别看着这只鹦鹉小,它却是个极机灵的。若是你教它说些子什么话,只在它跟前反复说起,它一两日便也就会了。”
黛玉因笑道:“我原也知道这鹦哥儿会说人话的,只是自己却没有亲眼见过。今儿个既得了它,我便也好生调教。”
水溶回道:“若是你调教,那倒是好的,平日里教它些诗词,若是它能吟了出来,岂不是有趣?前些天我倒也教了它几句,那时候它是会说了,只是不知道此刻可还能记得?”
黛玉听了,便来了兴致,就连紫鹃等也不免好奇,大家一同围了过来,逗着这鹦鹉说话。偏这鹦鹉任凭他们怎么逗弄,就是不开口,不是在笼子里吃吃喝喝东西,便是啄一啄自己的羽毛。水溶心下焦急,自是不用说的。就连水心也在旁恨恨地说:“这小东西真是个嘴刁的,咱们怎么逗它,它竟是不开口的。倒叫咱们白白急了这一场。”
紫鹃在旁想了想,说道:“许是咱们这么些子人吓到了它。便是它会说,也不在咱们面前开口了。不如大家都散开些,莫要让它惊着,再逗它好了。”诸人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便也都散开了。水溶却上前去,继续逗弄它。只是这鹦鹉刚到了一处新的地方,未免有些不习惯,就是不开口。
黛玉因道:“既然它不肯说,咱们再慢慢教了它便是。也不忙在这一时。”又吩咐了紫鹃将鹦鹉收下,紫鹃便掀了帘子进屋,将鸟笼挂在帘子后面。
水溶又道:“我这次来,倒也不尽是为了送这鹦哥儿给姑娘的。明日北静王府有一个家宴,母妃特意叫我来请姑娘的。”
黛玉听说太妃来请,本觉得这几日在府中确实闷得厉害,出去走走也好,但因是家宴,若是自己去了,倒是没个由头的,因此只回道:“太妃要你亲自来了,又寻了鹦鹉给我,我本不该辞的。只是你们既是家宴,我若是去了,岂不是不妥当?”
水溶便道:“虽说是家宴,但所请的倒有大半不是咱们府上的亲眷,都是各府上相熟的太太姑娘们。前几日母妃听说,史家又回了金陵来,便说道要请史姑娘也一起去。我已经托了卫若兰去请,想是史姑娘明日也在的。你们俩只坐在一处便是了,倒也可以好好说些体己话。”
黛玉听说卫若兰去请湘云了,心中便想:“云丫头是个爱凑热闹的,又同太妃关系亲厚,自然是要去的。她家中的叔叔婶婶,听得湘云竟有北静王府的人来请,只怕是极欢喜的,又岂有不让她去的道理?若算起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不如去见见她,也是好的。”于是回道:“既然云丫头也去,我若不去,她见不到我,反而要数落我一通了。只是还是要回了老太太才好。”
水溶笑道:“这又何必要你劳心。我来的时候,已经跟府上的老太太说了。”
水心在旁听他们说话,只瞅着他们笑。黛玉见她笑的久了,心中诧异,便问道:“你这丫头,却又在这里疯笑什么?”
水心笑道:“我若回了姑娘,姑娘可不要恼我。”
黛玉听她这么说,心知水心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便道:“既然知道我会恼了,那你只不要说出来便是了。”
水心却是个藏不住话的,一边笑,一边又说道:“我想着王爷来请林姑娘,卫公子去请史姑娘,原是有深意的。姑娘是个聪明的人,想是也早就明白了。”
黛玉听她这般说,又不好意思起来。再看水溶,脸上竟也微微发红了。他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散了。
次日一早,北静太妃便派人来接,贾母见王府行事周全,派来的人也是利索的,只是心中总放心不下,恐黛玉一个姑娘家在路上有什么闪失,便又叫了府中的人一起送了黛玉过去。待得到了王府,黛玉便见到太妃迎了出来,其他女眷却都未曾见到。太妃笑道:“我原是早早打发人接你过来的,咱们倒可以一处说说话。若是等下人多了,咱们说话也不太方便。况且我又要招呼她们,怕顾不上你。”
黛玉便回道:“太妃这样说话,倒是同我生分了。你素日里那么疼我,昨儿个又巴巴地给我送了只鹦哥儿,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
太妃见黛玉提起那只鹦鹉,抿嘴笑道:“我当你是个伶俐的,没承想你反倒是糊涂了。我整日里呆在府上,哪里又能寻得到这些去?谁给你送了去,你只去谢了谁才是。我可不来邀这份子功。”
黛玉听太妃如此说,方知那鹦鹉是水溶寻来送她的,因怕她有所顾忌,这才说是太妃送的,见他这般细致体贴,黛玉心中不免有些感动。还未说话,便听到湘云远远便笑道:“我只道我是个性子急的,来的必是最早的。没想到林姐姐比我来的还要早些。”
黛玉细瞧湘云,见她依旧神采飞扬,又见卫若兰便跟在她的身后,不免也为湘云开心。
又过了一会,便见到太妃所请的亲眷陆续都到了。太妃给她二人介绍了,原来却是东平王府、西宁王府、南安王府里的太妃、王爷和王妃。他们四府祖上便有旧,又一同入了朝当了官,感情自是深厚。如今虽然先人不在了,但是四府往来频繁,北静太妃同南安太妃又是表姐妹,因而感情更是深厚了些。水溶同他们三府的王爷平日也交好,当下便同卫若兰引了他们往前院去了。四府里的女眷们,并黛玉、湘云便一同去了后堂。
南安太妃同北静太妃因是表姐妹,素日里常往来,也曾听得北静太妃说起过黛玉,心中甚是好奇。他们四府里的几位王爷年纪相仿,其他三府早已经娶了王妃回来,只是水溶却始终没有动静。她眼见北静太妃为此事烦恼,倒也放心不下。忽然听说黛玉之事,不免好奇心起,如今见了黛玉,样貌自是不用说的,谈吐有度,言语间便听得出是饱读诗书的诗礼之家,同水溶的性子倒是极相投的,与她再说上两句,只觉得黛玉更兼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心中便暗赞道:“他母子二人眼光倒是极好的。”
当下众人便入了席。北静太妃上座,黛玉东面坐,湘云西面坐,其余人在一桌坐下。东平太妃因笑道:“咱们原是来恭喜你的。宫里的陈妃娘娘有孕,她娘家在姑苏,离得又远,倒是同你亲近的多些。如今这可是大喜的事情。”黛玉、湘云此刻方知北静太妃开家宴竟是为此,忙又站起身来,向北静太妃道了声恭喜。北静太妃笑道:“你们只恭喜我做什么?咱们好久没这样聚一聚了,如今我请了大家过来,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罢了。”
众人听北静太妃这般说,便也笑了。湘云是个爱闹的,没多久便同她们熟了,此刻既没人管束她,又吃了酒,便任意了,但见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湘云竟是时刻闹个不停。大家也随着玩了一回,再要说话,竟不见了湘云,只想着她在外头自便,去了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踪影,这才都急了,赶紧使人去找,却哪里找得到?
正忙乱间,只见王府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见她们在找湘云,便说道:“我倒是瞧见云姑娘了!刚刚我见她吃醉了,图凉快,只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方放下心来,却又笑道:“快别吵嚷,咱们且一起去看看。”说着,便一处走过去看,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静处一个石凳子上,业已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里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地围着。她又用鲛鮹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前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嚷嚷道:“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稍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黛玉笑着推她,说道:“快醒醒儿!这潮凳上只怕睡出病儿来。”又转头向众人说:“云妹妹竟是这般喜爱太妃的园子,今儿个却也不是第一出了。”
原来湘云今儿个见了黛玉,心中格外高兴,不妨又认得了许多人,不少同她又是说的来的,不免就多喝了几杯,只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想出来走走,解解酒,本看到了这里想坐下来纳凉避静的,没曾想竟是睡着了。
众人都叫着湘云,只是她却不醒。这是黛玉便叫翠缕说:“傻丫头,还不快叫人扶了你家姑娘去歇息。”又对着众人说道:“云丫头也忒是醉了。歇在此处,若是不小心掉了下来,伤到了自个儿,可要怎么才好?这丫头,偏生是个不着意留心处处大意的。”这边几个丫头赶忙上前去了,七手八脚地便扶了湘云回到当时同黛玉一同住的别院里。
北静太妃原是带了一群人往远处去寻湘云了,如今听说已经找到了,忙又赶了过来,见了湘云的样子,只不住地又笑又骂。冲着诸人说:“这丫头真是个没心思的。心里高兴,便喝了这么多,亏得没有出了什么事情。”又嘱咐跟着的丫头们说:“你们也仔细些,千万别让姑娘再着凉。”
北静太妃便派人去告诉了史家,说是今儿个云姑娘不舒服,要在府上多住一日,明儿用了饭便使人送回贾府。又派人去告诉了贾母,说道留黛玉、湘云在王府上住一日,叫她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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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补湘云醉酒的画面,真是觉得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