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湘云因听说探春之事,不免唬了一跳。湘云是个性急的,知道探春竟如此心狠,立时就要去找探春理论,却被水心给劝住了。她们几个私下里商议,从今往后只暗暗提防探春使坏也就罢了,倒不好叫别人知道。这日她们正闲着,太妃带着水溶、卫若兰来探她们,偏卫若兰扮成个小厮的模样,倒叫黛玉、湘云笑个不停。卫若兰因湘云病了这一场,心中着急,便将那心里话一股脑地对湘云说了。湘云倒是个不扭捏的,听卫若兰如此,却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二人说了这会子话,本来是还好的,只是说完之后,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湘云又听得提起水溶同黛玉,想起他二人之事,倒是有些担心。
此时水溶同黛玉正在院子里面坐着说话,见紫鹃、水心她们都在,水溶便只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无非是问候黛玉几句。他因有话要同黛玉私下里说,心中难免焦急,便暗暗地看了水心几眼,给她使了个眼色。水心在王府待得久了,见到水溶的样子,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得暗暗笑了起来,便推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又把紫鹃并几个在旁伏侍的丫头也拉走了,只留下水溶同黛玉两个人在院子里。
水溶见身边没有旁人,因问道:“那日我听水心说了你们的事情,倒真是唬了一跳,恨不得当日便来看你,因你在这府上,实在是不方便,只叫我着急了这些日子。想你如今住在这府里,万一有了什么事情,我竟是顾不到的。怎能不叫我时时刻刻为你悬心。”
黛玉听他这样说,心中是欢喜的,却又不好意思起来,只回道:“我不住在这府上,又要往哪里去。难不成竟是回了姑苏不成?况且你同我又没有什么相干,何苦为我悬心?”
水溶原是知道黛玉的性子的,明白她个性矜持,人又倔强,只是他见黛玉这次中毒,不免又惊又怕,自己又不在黛玉身边,即便是在,恐怕也未必躲得过有心人的算计,因此心中担忧,只恨不得将黛玉接到王府去住,也免了遭受这些人的算计。只是如今名不正言又不顺,老太太那里恐也是不肯放行的,倒叫他不知道如何才好。他心中想着,不如先问了黛玉的意思,也好作打算,因此道:“我的心思,你自然也是明白的。平日里我知道这府上不简单,只吩咐了水心,让她诸事谨慎些,何况你身边还有紫鹃、雪雁两个丫头。这么多人看着,偏还能给你下了毒,又叫我怎么放心?你若还在这府上住着,万一有什么没留意的,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黛玉听他这样说,反倒笑了,只回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竟叫‘亲者痛,仇者快’了?日后我们只小心些也就是了。”
水溶便正色道:“你既说出这话来,便见你是个不知人心的。你这番中毒,那人见没能伤到你,又怕你说了什么出来,岂有肯善罢甘休的?因此我同母妃商量,找个机会便把你接了出去,只是先要问问你的意思才好。你也放心,这个主意倒是极妥当的,也不会招惹是非。”
黛玉听他们竟有这个打算,心中便猜测他们要将自己接到北静王府里住着,不免犯难道:“我同你们非亲非故,又如何把我接了过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便是我愿意,老太太也必定是不肯的,依我看倒是行不通。况且若我走了,老太太必定是伤心的。她素日里对我倒好,如今我离了她,却也舍不得。”
水溶便道:“在你心中,老太太是最重要的人,我原也是知道的。只是你在这府上,左右提防,前后为难,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叫老太太伤心伤身?依我的主意,不如将话同她说个明白,她听到竟有人要来害你,自是知道轻重的,又岂会再强留你。你离了这里,她反倒能安心一些。左右咱们都在金陵城里,你若要见她,是极方便的,只叫人接了她过去便是。”
黛玉听了他这话,原也是觉得有道理,虽然有些舍不得老太太等人,但是她素日是个怕麻烦的,如今见探春咄咄逼人,倒也想干脆离了这里便是。但若是住在北静王府,却是极不妥当的。现在见水溶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心中倒也信他,因此只回道:“若真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我便离了这府上。”
水溶听她同意了,真是喜不自胜,一时间忘情,道:“你既能如此想,我倒也能够放心了。从此你大可以放心,有我在你旁边,再也没有人来害你。”
黛玉听他如此说,心中不免感动,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同水溶见面到如今的情景,只觉得他处处用心,对自己原是没话说的。从前她因年纪小,身边又从来没有外男,竟从不知道“情”之一字。如今与水溶处得久了,伤心悲痛的时候是他来劝,危机犯难的时候是他来护,不免渐渐依赖起水溶来了。待到刚一懂得“情”之一字,眼里心里便只有水溶了。如今听水溶这么说,她只觉得十分开心,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黛玉因道:“可见你又是在胡说,哪个要你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你一个王爷,老是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也不怕人听见了笑你。”
水溶见黛玉嘴角带嗔,眉目含情,倒不是恼了的样子,又见她面色通红,又羞又窘,心下反而便安了,一时没有忍住,只继续说道:“林姑娘,有些话我问了这么多次,你怕臊,竟是从未回答过我,倒叫我实在是心神难定。我原知道,这话寻常女子是说不出口的,只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隐隐的期望,盼你能够答我两句。”
黛玉听他这样说,羞道:“我却不知道你有什么话来问我,我又要答你什么。你这个人,倒也不把话说清楚。却叫别人如何答你。”
水溶听她话语松动,不免开心,便问道:“我只问你,心中只觉得我如何?”
黛玉听了,真是苦笑不得,心下便想:“这人素日里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此时却这般傻了。他问的这样直白,却叫我如何回答。”想了一会,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又见水溶面上竟有些紧张,心不由得便软了,只用手指了他一下,嗔道:“没承想你竟是个痴人,哪有人这般直愣愣地问了出来。”
水溶经她提醒,倒是回过神来,又见黛玉此刻情谊绵绵,心中有数,只想:“果真是我傻了,竟如此直白地问了出来,叫她如何答我。”当下便又拉着黛玉的手,道:“你原也不用再答了,我尽是知道的。”
黛玉见他这般说,不免又不好意思起来,本是想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水溶却握得紧紧的。黛玉试了两次,见他只是不放,倒也随他去了。他二人把话说了出来,心中只觉得都是欢喜的,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说,便只愣愣地看着对方。
他二人正在发呆,却不知卫若兰同湘云走了出来。他二人在屋子里说了会话,湘云便叫闷了,只想下来走走。因水溶、黛玉两个也在院子里,就一处来寻了他们。如今见到两个人拉着手,呆呆地站在一处,谁都不说话,湘云忍不住便笑了起来,她心中有数,却也不免为黛玉而高兴,只道:“林姐姐,见你们如今这样,我可是放心了。”
他二人猛地听见有人说话,都吓了一跳,黛玉见湘云来了,不免臊了,一把把手抽了出来,只道:“我们是什么样子,偏要你来担心放心的?”
湘云便走了过来,拉着黛玉的手说:“便是你同我现在的样子。”说着又冲着黛玉笑个不停,直把黛玉闹得脸通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水溶,因怕黛玉不自在,只拿话岔开。卫若兰见水溶如此,也只微微一笑,便跟他一起扯开了话题。
他们几个人正在闲聊,突然见到太妃回来了,贾母却不在身边,太妃因笑道:“跟老太太逛了这会子,恐她有些乏了,我便要她回去休息了。”一时间众人进了屋子,太妃让随身跟着的丫头们都出去了,只留着水溶、卫若兰、黛玉、湘云四个在屋里,便问道:“依我的意思,是要接了你出去住的。不知溶儿有没有同你提起?若你应了,我回去便去准备下。”
湘云原不知道这事的,听太妃说起,只觉得是好事,但是仔细一想,便也觉得不妥,便接道:“太妃往日里接林姐姐去王府住些日子,原是不打紧的。只是如今竟要接了她去不再回来,却又没有道理。老太太定是不肯依的。”
太妃便笑道:“你们且放心,我自然有主意,只要林丫头应了便是。”
黛玉回道:“王爷原是同我说了的,我倒是也想离了这里的。只是千万要有个妥当的法子才好。”
太妃见她应了,心中欢喜,想了一下,又对着黛玉道:“这是自然的。如今你先好生将养着,这些事情有我,左右不过这两天便有着落了。只是探春的事情,依我的主意,还是告诉老太太的好。一则你这里说要走,若不同她说清楚,只怕她多心,反而伤了你们的感情。二则叫她知道有人作怪,也好有个防备不是。你若怕她受不住,只挑个时间缓缓跟她说了便是。”
黛玉本来是打算瞒了贾母这件事情的,因贾母原就为了她同探春的事情烦恼,如今若是说了,只怕她更加烦恼,况且贾母年纪大了,若是听了,一时承受不住,又要叫她如何是好。如今听到太妃说了,倒也觉得有理,只是心中还有些顾忌,便问道:“只是她做的小心,竟没有旁人见到的,便是我同老太太说了,只怕她也是不信的。”
太妃因笑道:“傻丫头,老太太这么疼你,眼见着你长大,自然是知道你的。你若同她说了,她又岂有不信的?况且老太太也是个精明的,你只提点了她,她日后看在眼里,想必是明白的。”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贾母往日对她的好来,一时间心中感慨,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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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是互诉衷情了。
好吧,妹妹比较害羞,她没有“诉”,只是暗示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