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什么时候小了。感情又在什么时候淡了。我掀开了车帘,却被飞起的雪花打在了脸上。
“小姐,放了帘子吧,免得遭凉了。”晚萦夺了我手上的帘子捂着,人也跟着偎到我身边。
“晚萦……”我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什么。”她转头,轻轻地看着我,如水墨的眼熠熠发光。她有种我所不明白的坚持。因为,我总有种错觉,好象,她的眼睛里,有莫名的挣扎。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神经质之后的幻觉。我只知道,看见她那样的眼神,会让我觉得不安。
“呆会儿……”我说着,看着她说着,可话却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马车豁然停了下来。没稳住的我‘砰’地一下,就落在了马车上,然后是很痛苦的过程。一直滚到马车帘子口。才被爬上来的晚萦抓住了衣服。晕,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有山贼打劫。我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挂在晚萦身上。嘴里叽里呱啦地念叨:“幸好没滚出去,否则形象大毁。非得在雪地上滚上几圈,尝尝那冷得要命的白雪。”
“喂,翼雪珞……你想谋财害命啊……”我好不容易爬起来,气冲冲地掀开了帘子,用足了分贝对翼雪洛珞吼道。
不过……好象有点不对劲儿,我傻傻地看了翼雪珞一眼。他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回答我的只有小得快要消失的雪花以及悠悠从耳边飘过的风声。我纳闷地瞧着他,无语,只是死死地盯着某一处,抬头,我也跟着望去。突然……我也噤声了。
他的眼,从未有过的冰凉,就如当初知道红絮失踪一样,那样冷,那样严肃,那样安静。绝望得让人心疼。
断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只知道,看着那一截再也走不过去的路,连我的心也变冷了。
雪,晶莹地飘落人间。在雪中渐渐变得迷离的心以及被风吹疼的脸,一瞬间,连我……也跟着迷离了。
前面……是天然而聚的夹峰。那白色迷茫的不知道是雪还是白色的烟雾,在飘渺着,终年积聚着。
我下了马车,看着他立在雪里的身影,他看着,那夹峰的中间,在冰冷的雪里,流淌的,已经分不清是飘然而过的雪还是缭绕了多年的云雾……
“挺美的嘛。”蹦蹦跳跳地蹦到他面前,恶作剧地捏了捏他快要僵硬的脸。他的眼神……却忧伤得让我下不了手。
“怎么不笑了呢?这多不像你呀……”我拍了拍他的肩,却仍是不能让他移动分毫。
终于……我也沉默了。我刻意忽略那断桥……刻意忽略他在雪里捏紧的手,刻意,想忍下那冲动的焦急。我笑着,在雪里捏紧了白色的裘衣,拍拍他的肩膀,却苛得我手疼……
“小姐。”晚萦探出了头,却只一声便睁大了眼:“这桥断了,里面的人怎么出来?”
她说着,却又突然停了,因为看见翼雪珞捏得更紧的手以及,更不像他的他。我也笑不起来了。那些刻意忽略的东西在这句话里居然就那么地不堪一击。
晚萦的手似乎还一直指着对面,那飘渺在云雾里,却触眼可及的村庄和人家。
其实……我仿佛已经知道他要找的母亲在那里……因为有时候眼神太隐忍了,反而藏不住情绪。
“陪我过去……好吗?”我走近他,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最后……终是他说了……
在几乎没有雪的雪里,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此刻的风,在我耳边,就像那哀伤的旋律。回响的,是哭泣的歌声。断桥,也许不能说明什么。断桥……也许,它也代表了什么。
“好。”我应着,回头瞟了一眼晚萦,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对我招了招手说:“小姐……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风,突然凌厉了起来,那刮过耳际的疼好象在哭泣着一些人的悲伤。我似乎没想到他有那么好的武功。从断崖跃过。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无力,却又真实地落到了对面的雪地上。
这里的雪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踩过了吧。当脚落下来的时候,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雪被挤压的声音。
一步一步……我跟着他,他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前面的路。我抬眼,也挣扎。小村,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安静得可怕。这样小的地方,小得只有几户人家的地方,此时,全闭紧了门,连窗也严实得让人怀疑。
看着他一步步的背影,我突然驻足了。似乎不敢再向前迈步,不敢再张眼。因为看见他眼神的时候,几乎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这里,发生过什么。于是,我不敢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他突然也停了下来,在一户门前,那户脆弱得好象轻易地便可向他昭示一切门。
手,停了很久,还是抬了起来。抚上门的那一刻,我捏紧了衣。风,哭泣着从耳边掠过的时候,我仿佛听到心痛的声音。那从深处绝望边缘发出的声音。
我转了身,还是忍不住地想起……那个夜晚,那个让我失去机会,失去亲人和失去爱的夜。脑海……一遍遍地重复。于是心……也跟着一遍遍地痛。
我以为说过坚强以后,便能忍住泪。可直到现在才明白,当真的想哭的时候,不能流泪有多辛苦。马小玲又是这样做到的呢。那个表面上冷得让人恨,心却炙热得让人着迷的女人,又是怎样忍住的?我制止不了泪的横行。我做不到像马小玲一样坚强。说不哭就可以忍住眼泪。
“蓝素……”我以为转了身,便可以不去看那可能的悲伤。谁知道,转了身,却仍是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有风里,传出翼雪珞低沉的嗓音。那低低的,却可以听出绝望的滋味来。
我走到他身边,也沉默,看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门前,低着头,仍是那掩着的门。我知道,他也没勇气,推开那扇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问,却没看我,就那么自然地说着。我见过这样的他,却不喜欢……如果选择,我宁愿他仍是那个笑着找人麻烦的混蛋。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读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以前师傅住的地方……”他说,眼,仿佛迷离着在回想当年。
我无语,不知道。我宁愿沉默地让他说。
“这里,原来叫雪谷……”因为这里的雪很小,却又很多。小小的,却可以覆盖住整个山。这里以前只有师傅住着……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突然带我来这里,要我跟着师傅学武功。
那时候……我不明白,一直做山贼的他为什么要我这样。甚至连母亲都不知道地,将我带到这里来。五年后,母亲找到了这里来,师傅离开了。我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一句话也不留就离开了,只留下了那把剑,那把不饮血就不能回鞘的无锋剑。离开后。母亲……把我赶出雪谷,她说……我和她再也做不成亲人。她亲手划开我的手,要我把血全部还给她。
父亲救了我。于是……师傅走了……我也走了。
父亲……带着我,去到那个原本不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那样地选择为皇帝卖命。那样等于背叛母亲。因为母亲是前朝的皇室的遗主。我想,母亲定是恨了父亲。所以才会做得那样决绝。恨得那样彻底。但我却仍是要让母亲恨着,因为我答应过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背叛现在的皇上。”
听着他的低语,我无语,人人都有一段不同的过去,人人都有一条不同的路。选择,只是,让我们开始有了转折。
雪,始终都是那么小。像快要停,却又怎么都停不下来。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着,仔细看,却又看不到颤动的痕迹。
“蓝素……”我沉浸在哀伤的雪里,想着这一路,好像都在控制不住的悲伤。都不像我自己了。人,还在沉思。背后,却被人蓦地一拍,吓了我一跳。忙转过身去,居然看到翼雪珞那家伙笑咧咧地盯着我瞧。
我还真被他吓得哈不拢嘴。手指没来由地猛跳。这家伙是怎么了。我晕晕地还没回过神,就见他突然蹦了起来说:“我的故事好听吧?”
他笑,像以前一样,调皮地做着鬼脸笑。很灿烂,仿佛又重新回到以前的那个他。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分明看见他向心里咽的泪水,就像听见一滴滴落进水里的悲伤,清晰地激起一圈圈涟漪。
“想悲伤的时候不要硬装做笑,那样憋久了,会得内伤的……”我说,继续低着头,继续我不敢的懦弱:“越是想隐瞒悲伤,就越是想流泪。我知道当一个人想哭却又不敢落泪的滋味。因为……我也尝试过。不如真正的哭一场,也许反而是一个解脱。”
“不……会。”我分明听见他话里的僵硬。抬头看他时,却还是只能看见他灿烂的笑。
“是吗?”我也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上的雪屑。想起他蹩脚的隐藏。就像每个经过他的人都可以从他的笑里看出悲伤一样。可他还是那样蹩脚地隐藏着,纵使他自己也知道,别人都可以轻易地看穿他。可他还是那样倔强着,一直像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那样倔强着。既然……他不想被人看穿忧伤,那我……就做一回笨蛋吧。
“那进去吧……我肚子都饿了,今天非得在这里蹭一顿饭不可。”使劲地一巴掌,我毫不留情地一巴掌,贴上他的额头。清脆的巴掌伴着我咯咯的笑。
“啊。”他配合地发出一个单音,然后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恶魔……摧残我的恶魔……”
“哈哈……”看着他青青的脸,我高兴地大笑了起来。。但却只有自己知道,那笑……究竟有多苦。
“还敢笑?”他伸出手,想来掐我的脖子,却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略显嘶哑的声音在绝寂的雪里是那样的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