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烟花三月的阳春,景山沿路开满了杜鹃花,那些深红的花,是不知亡国恨的商女,一丛丛,一簇簇,团团密密,唱着hou庭花如火如荼地开放。从山坳烧到山腰,从山腰烧到山顶,如一匹流动着潋滟春光的锦缎覆在山上,将整座煤山染成殷红。直到与天际流霞飞火般炽艳的彤云相接,与京城烈焰冲天的火光相应,交织成一副无限凄凉、悲壮的画卷,藏匿于朱颜心中,再也挥不去。

来到山顶,朱颜望着彰义门的连天烽火,听着城内叛军杀声震天的呐喊,看着刀光剑影在残阳折射下发出来的寒光,心中不胜悲凉,默默无语。

熟悉的汉白玉台阶是仿照紫禁城的样式而铺设,每一阶皆是一块完整的石头,经过了几百年风雨的洗礼仍光洁莹润,每一阶和上下两阶都镶嵌铺排得严丝合缝,混若天成。两旁的白玉石栏杆上雕着形态各异的狻猊神兽和象征祥瑞的云纹,于天际的白云相接。整条御道如一条自云间盘旋的玉龙,皎皎似云中月、山上雪,睥昵峰峦,蜿蜒迤逦直至山顶。

御道两旁的浅草低伏下清翠狭长的叶,割裂山间凌厉的风。那一路奔袭至此的劲风吹动满山红杜鹃如一片云飞涛怒的血海,一波一浪都叫人心惊胆战,而那风被山势一折,打了个旋,减了汹汹气势回返,吹动衣襟猎猎如旗。

世易时移,父皇带他们皇子皇女来祭春纳福,那五十四华盖,七十二执扇的香风鬓影犹在眼前,那十匹紫骝御马,千名威武骑兵的铁马金戈声犹在耳畔,那“青阳开动,跟荄以遂,膏润并爱,跂行毕逮……”的祭春歌犹萦绕山间余音袅袅。那是她第一次参加皇族的大型活动,依例女眷是不能参加祭祀的,但是那年星象有异,钦天监说尚未出嫁的皇女祭天可攘灾避祸,于是,才有了让她和众姐妹兴奋不已的唯一一次祭春。

那年的春天比今年更美,花开得更娇、更艳,雨后后的空气透着杜鹃花的芬芳更香、更浓,而她们这些开在深宫内苑的娇花金凤更是妖娆、妩媚,直把春天都羞煞了。

良辰美景,恍若还是昨天的事,而今天这万里江山已经不再姓朱了。

洒金的夕阳照在寿皇亭七彩的琉璃瓦上,发出耀目的光芒如寒星冷月的幽光,带着天山积年冰雪般的寒意沁凉入骨。轻薄的鲛纱在晚风中飘飞如巨大的蝶,在亭中投下阴森的黑影,如鬼影般阴森。那雕龙描凤的紫檀木梁上,三尺白绫垂垂吊着一个身着明黄色蜀锦织花填金平绣团龙云纹长袍的人影,在山风里摇晃,阴虚虚的影子被黄昏的阳光拉长、拉长,一直延伸到亭外。紫金皇冠微斜,十二道白玉珠旒散落一地如星辉,露出胀成青紫色的龙颜,吐着舌,圆睁怒目,此刻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不再是那个九五至尊高居朝堂主宰万物的皇帝,只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

“父皇!父皇!”朱颜拨开层层鲛纱奔入亭中,抱住了崇祯帝的腿,一遍遍叫喊着,直到咳出血来祭奠这给予她生命和最最尊贵身份的父亲。

陈圆圆和红桃、彩芳进入亭中,看到犹自掉在梁上的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朱由检,俯身跪了下来,施以三跪九叩大礼。行完礼,陈圆圆挥剑斩断白绫,红桃和彩芳接住皇帝尸身。经过这一番的移动,朱由检袖口一片明黄色丝帛掉了出来,上面隐隐有紫色丝线绣的半角云纹。

红桃捡起来,递给朱颜。

朱颜认得那是父皇单衣所用的烟绒锦布料,质地轻薄细腻,且能细汗保暖,与春日穿是最好不过的,最得父皇喜爱。但因其制作不易,需要上百织工半个月才能织一匹,所以,宫中只有父皇和皇后、田贵妃、太子才能穿。

丝帛叠成整齐规整的正方形,上面有红色的血渍。朱颜展开丝帛,四行血字映入眼帘: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父皇至死仍心系百姓,她作为父皇的女儿,大明朝的公主有什么理由置身事外?朱颜在父皇面前重重地叩首,光洁的额面磕到汉白玉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随着那声响有血渍从额面与地板交接的地方流出,浸入地板中,宛如一朵朵殷红的杜鹃花。

贼子竟逼迫父皇到这样的地步?朱颜咬着唇,眼中含着恨,以手轻抚父亲眼眶,心中默默发誓定要为父亲、大明朝、母妃、皇姐们讨回公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彰义门传来的烽火却烈烈妖妖,直冲天际,照的暗夜如同白昼,直要把整个京城都烧遍了。这样不珍惜百姓的军队还配叫什么义军?跟土匪强盗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天下的。

朱颜的眼越过红花碧草,越过层层山峦,越过流云素月,盯着那熊熊火光,想看清楚那抢掠、践踏、杀戮。

“姑姑你看,那不是太监总管王承恩么?想不到他竟是个忠臣,陪着万岁爷一道走了……”红桃指着亭子外面一棵梧桐树上吊死的尸体对彩芳说。

“王承恩如此也不枉费父皇对他的恩宠,红桃,把他解下来葬了吧!”朱颜顺着红桃的指向着梧桐树上望去,看到了已经白发苍苍的王承恩面对着父皇的方向,心中一恸,却再也不肯流泪。

红桃和彩芳领命去将树上的王承恩解下,打算就地挖个浅坑把他埋了。

“慢!”陈圆圆止住了她们,“你们两个把王承恩的衣服脱下来与万岁爷的换过来!”

朱颜拦在朱由检身前,“美人你这是做什么?父皇已经走得没有尊严,难道你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肯给他保留,让他堂堂一代君王穿着内监的衣服履黄泉?不行!我不答应!”

陈圆圆怆然一笑,道:“公主有没有想过皇上这样的身份即使今日入了土就能真正为安吗?谁都不能保证那些丧心病狂的叛军不会屠戮皇上的尸身,圆圆今天做的是为了给皇上留一个全尸。”

毕竟,他曾经爱过她,即使只爱她的容貌,却是第一个给予她尊重、爱护的男人,不是亵玩,不是狎戏,而是真正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

沉默半晌,朱颜终于点头,看着陈圆圆带着红桃、彩芳调换了朱由检和王承恩的衣物,挖了个坑将朱由检缓缓放了进去。

“父皇——”朱颜跪在被翻出来的微微潮湿的泥土上,向着朱由检缓缓叩首,接着,将母妃的骨灰放在父皇身侧。

随着泥土一层层覆盖住那皂青色的衣袍和泛着雪光的瓷瓶,朱颜的心仿佛也被深埋这黄土,如今不过是一具报仇复国的躯壳而已。

“父皇,母妃,煤山苦寒,颜儿一定会接你们到皇陵陪伴列祖列宗的!”朱颜一拜再拜,被陈圆圆强行拉走之前再次回首。

王承恩的尸体穿着龙袍被挂在了寿皇亭里,手里还握着那封血书,遥遥面向皇宫的方向,说不尽的留恋和悲凉。

一代帝王就这样埋身黄土,没有戒严京师、不鸣钟鼓,没有讣告天下、百官哭灵,没有三万钟鸣、举国素服,没有葬于寝陵、永享祭奠,只有孤零零的一坛骨灰相随,清风明月为伴。

------题外话------

推荐弦子即将完结文《上校的千金妻》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