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有些诧异,我也曾听说过皇室的诸多纷争,高长恭心存叛逆的确在我意料之中。
大齐皇帝本是高长恭的父亲文襄皇帝,高长恭兄弟数个,本来怎样都轮不到先皇文宣皇帝的,但当年宫廷内变,当时还是关景王的文宣皇帝带兵将动乱平息,也就势坐上了帝位。
因非是正常继位,不得鸩女庇佑,文宣皇帝在盛年便中毒身死,立新皇的时候大臣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还江山于文襄皇帝嫡脉,另一派认为既然已经改朝换代,便应当将文宣皇帝的太子高绍德推上帝位。
那时候主上虽还年幼,但也已是雷霆手段,占了地利的他在几个支持他的将军和内臣帮助下,极快的将宫廷形式掌握住,顺便又秘密处理了一批反对他的臣子,其中还包括了高长恭的二哥高长信。
这样一来,朝中再无反对声,等封王晋阳的兰陵王高长恭得知,主上已经登上了王位。
谁做皇帝对我来说应当没有太大分别,我所要做的只是尽我所能为皇室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所以我从来都无意介入皇室内斗。
但高长恭挑在这个时候要反,总让人觉得太急进。
除非他真有些特别的手段。
见我不语,段韶问我,“清魄知道鸱吻吗。”
段韶说的鸱吻,不是传说中那个喜欢在险要之处张望的龙子,而是真正存在的。
鸱吻,有人说是一个妙龄少女,有人说是一个垂垂老耄,有人说是一个翩翩少年,又有人说是一个温柔少妇……唯一没有分歧的是,鸱吻是一个睿智的神话,你要买任何消息,只要付的出价格,鸱吻都能给你。
主上也曾和我提到过鸱吻,但主上说,鸱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但首领是谁,主上都没能查出来。
段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起鸱吻,我思索了片刻,问段韶,“那是高长恭?”段韶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摇头,“不是。但也不能不对清魄说一声佩服,清魄猜到的其实相差不远,鸱吻的主人是琅琊王。”
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也许是大智若愚,也许是他成心做出那个样子好让人疏于防备,那个成天粗枝大叶、一触即燃的傻瓜竟是鸱吻的主人?!
真要我猜鸱吻的主人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宁愿相信是段韶。
段韶见我不信,也笑了,“长弘其实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但就是容易生气,而且一生气起来便什么都不顾,所以长恭才命他隐身在幕后的。”
“那你呢,你在里面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我问段韶。
段韶笑了,“我是诸多鸱吻中的一个。”
心中忽然豁亮,他说鸱吻的主人,鸱吻既是龙的儿子,那是否可以理解为高长弘便是他们准备在事成之后推上宝座的真龙天子。
想到这里,我有些不悦,淡淡问,“只怕高长恭起事是一个幌子吧。”
段韶一愣,许久才叹了口气,起身对我一躬,“只因事关重大,所以未得到清魄的回答前孝先对清魄有所欺瞒,还请不要动气。”
我摇头,“没有,只是不解为何一定要问清魄的意思。”
段韶微笑,“我知道清魄对长恭并无好感,也无意参与皇室争斗……其实此刻也不怕说出来,清寒对于长恭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而清魄又是唯一能左右清寒决定的人,所以长恭定要段韶来问清魄要个答案。”
我顿时冷笑,“原来说到底是为了清寒。高长恭到底想要什么。”
段韶极快的回答,“其实长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关于那个蚱蜢,长恭这次与我谈过。这许多年,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清寒,此次又见清寒如此尽力帮他,所以不顾我们的阻拦,定要问皇上将清寒要去军中,只是没料到皇上误会了长恭的意思,最后竟害的清寒如此……虽然现在知道了那人其实是清魄,但长恭仍然觉得自己应该对一切事情负起全部责任,所以还请清魄给孝先一个明确的答复。”
那个蚱蜢……
我的心里又疼了起来,仿佛又回到那日,我脱力的趴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清寒接过那支白色瓶子,毫不犹豫的一仰而尽。
清寒……
静默了许久,我看向段韶,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关心是谁得了天下。”
段韶定定看住我,“有清魄这句话已经足够,孝先告辞。”
送走了段韶,我坐在窗前,吐纳数次仍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
虽然总认为自己不关心谁输谁赢,但那个人,要是失了天下,以他的心性,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他对清寒的伤害,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其实,若他从出生便只是普通的世家子弟,想必不会如现在一般阴沉苍白吧,远离了宫廷的纷纷扰扰,他也许会开心一些,多笑一些。
不是他平日那种笑,他平日虽然常笑,但是笑意从来未曾到达眼底,跟随了他那么多年,我从未见他有过一次开心的大笑。
清寒,这个出生以来一直全心呵护我的人,他至今最大的伤害,竟是我带给他的。
只要我想到那个蚱蜢,心里便疼得无法呼吸,只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并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
而在那之前我竟然还无耻的以为自己遇到任何事第一个考虑到的都是他。
若是有个来世,又教我如何再选择做人?即便是做了,这一世日子也要让我每一个轮回都成了行尸走肉。
若一定要有人下地狱,我一个便就够了,索性杀了主上吧!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凝固住了。
正午,焦阳灼烧着大地,努力吞吐着每一份热力。
我浸在水池中,将脸紧贴住大理石的池面,额上仍沁出细汗来。
主上知我怕热,从未在夏天派给我任何差使,甚至连聚香楼都可以不用去了。所以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我都得以浸在这个清寒专门为我砌的池子里,苟延残喘,只等着夕阳西下,热力消退的那刻。
想拿放在一边的丝扇,却总是够不到,想起之前已经遣退了服侍的仆妇,就算唤也唤不得人来,只能从水中立起。
正待探身去取扇子,门哐的一声被拍开,我虽在门开的一瞬间已经掠回池子,但溅得池水珍珠脱线般扬起,慌乱中吞下好几口池水。
“辟尘!”我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挖了你的漂亮眼睛。”
辟尘不理我的威胁,惊慌的大声说,“小姐,北周大军十万,围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