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门酒店是一所90年代就建起来的老牌五星级酒店。房间不大,设备不新,楼高不过十五层,跟那些新修的酒店比一点也算不上高端大气上档次。这座中古建筑,却是诸多港台演艺人士北上捞金最喜欢待的地方。某些导演说坐在大厅里看着天井中的海棠花,心能静下来,更适合创作——简直就是扯蛋!
此刻,简芳就坐在酒店的大厅,带着宽边的帽子、手套还有墨镜,满怀心事的喝着一杯味道很一般的咖啡。窗外的阳光很不错,天蓝如洗,玉树琼花,没有赶上雾霾的这座城市,如此的清新可爱。简芳日夜在几个艺人之前周旋,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过窗外变化的风景。冬天早就过去,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了。人就是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想着很多次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然而实际上,人有那么多的牵绊,从来不能说走就走。不要说去太远,连小区的树叶何时凋落也不知道。
咖啡味道寡淡得很,黑森林蛋糕也味道一般,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来这里?对于内地的人们来说,住酒店一定要高大上,新开的,楼越高的,有西餐的,自然越好。谁也不喜欢还在那种旧时代的酒店里体味时代的落套。
可是凯旋门酒店却不一样的。在九十年代初,这里是接待外宾和省外干部的专用场地,一切用具不算奢华,但是从服务人员的一举一动中都透出许多权威感。你或许现在没见哪个酒店泡茶还用那种青蓝色花纹的高茶杯,带着盖子,盖子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珠子。这种款式在20多年前很是流行,只是上层社会的人们雅致一点,普通人家的俗气一点。如今流行着骨瓷、韩式、日式和风的用具,纤巧小资。但是这样的茶杯却仍然是国家重要会议的点缀。寻常会议放点矿泉水,两会则必然有这样的茶杯。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茶杯像极了过去的顶戴花翎。
港台人士见过许多豪奢的场面,有赌王,有船王,富贵不是难事,权力则像是天上的月亮,看到过,能想象,却无法接触,真正的权威是冷静克制且不可撼动的。许多有野心的男导演和大腕,恰恰爱极了这个跟他们从不搭界的氛围。一切只是为了跟自己的权力欲有个映衬。
下午三点是酒店最冷清的时候,退房的客人早就走了,没有入住的露水鸳鸯得厮混到黄昏才来归巢,那些中午偷情的伙计们这个时候也该撤场了。服务员端着咖啡壶礼貌的走来,友好的为简芳服务:“小姐,您的咖啡还需要续杯吗?”
简芳的咖啡杯已经见底。简芳扫了大厅一眼,摆摆手,放下一张钞票:“买单,不用找零”转身就走出了雅座,悄悄站在了大厅的一角。
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系着浅绿色长丝巾的女子出现在了酒店前台。她带着墨镜,披散着波浪卷发。在一张脸被遮盖了大半部分的情况下,饱满小巧的红唇越发引人注目。尽管酒店的前台也是很标准的美女,但是跟前来咨询的女人比起来,脸大了一倍。更主要的是,前台姑娘漂亮归漂亮,却是那种标标准准过后就记不住的漂亮。而风衣女子虽然没有露出全貌,但那遮盖住双眼的容颜却奇怪的抓住的人心。所以,为什么有人问比明星还漂亮的女人却为什么做不了明星?这得由观众的记忆来决定。
“订一个标间,”风衣女子说出了自己的要求:“8楼的,最好是816号,不要对着电梯口,不要最里间。”
“好的,我们帮您查询一下。”前台有些玩味的看了看眼前的顾客,开始忙碌起来。
“哦,我信星座,8和16是我的幸运数字。”风衣女子言不由衷的解释。
“您好,帮您订了816号,这是房卡和餐券,顶楼是自助餐厅,一楼是咖啡厅,希望您入住愉快。”前台麻利的办好了手续。
风衣女子拿着房卡进了电梯。简芳快步去了前台,递过自己的身份证:“你好,标间,8楼,我要对电梯口的房间。”
等简芳走后,前台小姐忍不住嘀咕开了:“真是奇怪,今天8楼这么火?连电梯口这种一向被人忌讳的房间也有人要了?”
“刚才那个戴墨镜的女人看着眼熟,好像哪部戏里面见过。”
“这里住了那么多导演演员的,偶尔有些‘走错房间’的小明星不奇怪,总之明天查一下房里的垃圾桶就知道啦。”
“你真鸡贼,成天就知道看人家垃圾桶里有没有避孕套。”
简芳走得不快,酒店员工的议论尽收在耳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酒店行潜规则是最不靠谱的。可惜,从来没有经历潜规则的文熙并不知道。没错,风衣女人就是简芳一直在等的文熙。袁凤华负责线报,简芳离了GC的会场立即开车赶到公司附近,一路尾随文熙。
文熙保留了CICI在上午给她做好的发型和眼妆。她很明白,明星从来没有素颜,不说粉丝接受不了,连自己也要被素颜的黯淡无光吓晕。那些看上去类似素颜的体面都是精心堆砌的结果,她自己来不一定有比这个更好的效果。
简芳看着电梯的数字到了8,这才按下按钮。等了这么久,总要有点耐心。
进了房间,简芳取下帽子,悠闲的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倚在门边,专注的看着猫眼外的电梯口。过了一会儿,刚才穿着风衣的女人果然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合上,简芳立即开门,看见电梯指向了“15”。
“文熙,你果然不算脑残。”简芳按下电梯进了电梯间,希望能来得及知道文熙到底进了哪间屋。电梯分外给力,不到几分钟时间简芳立即跟着上了15楼。简芳穿着酒店的纸拖鞋,狼狈的往走廊上偷看,果然发现文熙敲响了一间酒店的房门。1516,这个房间跟文熙是一个位置只是楼层不同。
简芳眼睁睁看着一个微胖的男子带着一脸猥琐将文熙搂紧进了房门。简芳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但是,这样的长相何必要记住?光是那稀少的发量和分布不均衡的五官就叫人倒胃口了。文熙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潜规则”?
简芳急急走到房间门前,抬起手想敲敲酒店的门,想将里面的人从一场肮脏的交易与龌龊的欲望中揪出来。她把手放到了门上,指关节已经抵住了门板。可是最后简芳却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她用口袋的手机拍下了房间号码,黯然的离开了15楼的走廊。
时间指向了四点半,距离文熙到15楼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而门前的猫眼里,简芳一直没有看见文熙从这里经过。简芳拨通了小周的电话,那边音乐声四起,GC的酒会还没有结束。简芳给小周发了微信,要小周散场立即赶到酒店来。
酒店的房间里,文熙捡起地上的胸罩套在了手臂上。床上凌乱的被单里裹着一个中年男人,他靠着枕头,抽着一根食指粗细的雪茄,将烟喷到了文熙的脸上。文熙呛得别开脸,扯出一个看起来还不算难看的笑脸。男人却忽然扑上来,肥腻的双手伸到了文熙胸罩下面。文熙吓得尖叫,条件反射打掉了那双手,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起来。
“哟,扮乜嘢清纯,刚才你的表现可不是这样哦!”男人漫不经心的将雪茄放到一旁,脸上浮起了一丝不屑。
“合同你带来没有?”文熙直接起身,不肯在床铺上多呆一分钟。
“你着什么急?剧本都还在修改啊,难道我当导演这么些年,要在剧中安插一个角色还不容易?”男人有些不耐烦,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得更费劲了。
“安插一个角色?我可不稀罕,你之前跟我说我的角色很有挑战性,戏份很重,我也看了部分的剧本,有很多台词。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演男一的妹妹还是男二的妻子?”文熙看着男人老谋深算的笑容,对方的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胸口。她觉得情况似乎不对。
“这个我在考虑,不过我觉得你的气质很适合演丽姬。”
“丽姬?是什么角色,女几号?我怎么没听过?”文熙有些慌张。
“女几号不重要,只有烂演员没有烂角色。这个丽姬我们设想的是男一号父亲的情人,跟男一偷情被杀了,里面我打算安排一段很劲的床戏。”男人站起身来,丝毫不在文熙面前避讳,自顾自穿起了内裤,一边穿一边说:“嗯,角色就是这样的啦,你愿意,我明天安排人去找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文熙气得头晕,想想自己刚才的曲意逢迎和故作兴奋,心里恶心得直想吐。她气馁极了,怎么一天时间不到,她的境况如此雪上加霜?
“你答应过我,最起码让我演女二号的!”文熙忍不住质问。
“我说你就信啊!”男人穿好衣服,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咦,你什么时候走?我等下还事啊,不能陪你。”
“你,你!”文熙没料到男人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漠,竟然不知道火该怎么发!
“还是那句话,演就演丽姬,不演就算了。每天等着和我上床的女人,都得排队,从香港九龙排到北京。你自己想想吧,我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男人说完话把房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已经全是冷漠。他见文熙不动,鄙夷的说:“其实不算差啦,至少有十分钟的戏。”
十分钟?就十分钟?文熙麻木起身,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搭上这条线,以为会凭借这次合作从简芳手里飞出来,摆脱那种不温不火的状态。她想红,想演大电影,想演女一号!可是她也明白不可一蹴而就,要步步走起。她要求得多吗?女二号而已,或者次一点戏份多一点的女三号也行,而不是这样随意安插的某个角色。什么情人,什么床戏!剧本里压根没有这一段,谁知道到时候怎么添加?
自己在圈子里沉浮这么多年,多少电视剧的导演制作人不停暗示她,只要可以,立刻做主角。可是她没有一次不是拒绝。她不能说是守身如玉,也从没有这样自甘堕落求角色。只是因为电源和电视实在太不同啊!哪怕演到一百万一集的片酬,你也不过是个电视演员,那些演过电影的人哪一个不是斜着眼睛看你?只要你永远演电视剧,你就永远跟大腕无缘。
门紧紧关上了,在关门的那一瞬间,文熙听到一句话:“痴线”。她不会说广东话,但是这句她恰好懂。她恨自己,为什么在不该懂的时候都懂,该懂的时候不懂呢?
文熙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的。她捧着前台的发票,忍不住笑了,自己千里卖身居然还要自己掏房费,简直比出来卖还不如。傻啊,真傻,你怎么这么傻呢?文熙疯狂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晚上原本有的通告早被取消了。她打开手机,发现微信上有一条消息。
“运动完了来807来找我,我有你想要的答案。”是简芳,跟着还有一张照片,是15楼的门牌号码。
文熙惊得心停了摆,简芳,简芳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