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云天站在奄奄一息的李相身旁，耳畔回荡着刚刚他说的那句话。
失神地走出天牢，他脑中仍旧一片空白，震惊、迷惑、彷徨凝聚心头，化作胸中的一股郁结。
子清陪着皇后回到顺德宫，昔日的琼楼玉宇，朱阁凝翠，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落寞。
“子清，你看花都落了。”皇后说着，走到一株牡丹前，轻轻一碰，花瓣便哗啦一下坠落满地。
“母后，你这是何苦呢……”子清走上前，轻拉着皇后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眼前这个手段毒辣的女人，她就是狠不下心肠，因为在皇后身上，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子清，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么？”皇后望着挂在枝头的一轮弯月，目光澄澈，笑容灿烂，“也是这样一个满月之夜……”说着，她的记忆回到二人相遇的那一天。
那时的她只是当朝宰相的庶女，是一个家族中被人鄙夷忽视的孩子，美丽的容颜没有给她带来希望，相反，却给她招来无数的嫉妒和陷害，父亲的疼爱也不能挽回她嫡尊庶卑的命运。
直到有一天，他来了，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被父亲抛弃的没落王爷，终日寻欢作乐，而他此行的目的却是求亲而来。宰相府内的夫人，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于是她这个庶女又一次地被牺牲了。
她起初很抗拒，甚至想过以死相逼，但那一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日，一切都改变了。
同样的天朗风清，同样的一轮满月之下，他告诉她他的雄心壮志，他心中憧憬那片大好河山，而他需要的是宰相的支持和一个可以和他坐享这般如画江山的女人。
“那时，我被深深地诱惑了。那么美的一个梦，我以为可以成真。”皇后痴痴地说着望着，眼眸纯澈，泛着莹润的光泽之中，却突然闪现一丝恐惧怨恨，“可是……这一切都被那个女人破坏了！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皇后紧紧抓住子清的手，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折断。
子清知道，皇后说的便是清妃，那个皇上爱了一辈子的人，那个他唯一真心爱着的女人。
“所以你就杀了她……”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身后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殿下。”子清见到慕容云天，嘴角溢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但慕容云天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径直走向皇后，抓起她的肩膀，将她拉近眼前，“所以你就杀了她，是不是！”他愤怒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清妃这个名字不过是他记忆里模糊的符号，他甚至曾经怨恨这个符号，将他和疼爱她的母后之间生生扯出一道伤痕。
“没错。她凭什么……”皇后说完，仰天长笑一声，纠缠在平地而起的一阵强风之中，宛如幽怨的哭泣。
一旁的子清终于理清了思路，十七年前，清妃在诞下长公主后不久暴毙，自此，只有三岁的太子便交予皇后抚养，亲疏之别，在王位的争夺中，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藩王。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为什么选择大哥？”这个如梦魇般纠缠了十年的问题，就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脱口而出，原本顺理成章的那个理由，突然变得脆弱无力。
“我选自己的儿子，难道不对么？”皇后有意无意地答着，神情恍惚，一抬眼，却突然撞上慕容云天的眼神。
她猛地愣住，这一次，眼神之中没有仇恨，没有怒火，只有彷徨，和一丝期盼。皇后惊觉，惶恐地盯着慕容云天，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慕容云天一声冷笑，“你的儿子……对，对，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说完，转身向外走去，黑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墨色披风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摆着，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在嘲笑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又或者一个答案又如何能弥补十年的空白呢……
子清见慕容云天失魂落魄地离开，急忙追了出去，“殿下！”
慕容云天好像没有听见，仍旧向前走着。
子清跑上前，抱住他的腰际，慕容云天猛地停下脚步，微微侧头，澄澈的月光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层淡漠的光影，将他的脸颊勾勒得俊冷料峭。
慕容云天一怔。
“殿下，谢谢你。”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又小心翼翼，像捧着一只易碎的花瓶。
“谢我？谢我什么？”慕容云天轻轻挣脱子清的手，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她。
“谢谢你活着。”子清眉眼之间，笑意浓浓，他的存在让她做的一切变得有意义……
他的眼光之中闪过一丝惊异，脑海之中又回想起子清拿着匕首时的慌乱无措，“子清，停止吧…。我们的交易停止吧。”如果一切停在这里，就停在他们还可以掌控的地方。
“子清，这是个错误，是个我们都不该继续的错误。”否则，轮回之中，他的命运将重新上演。
“不！不！”子清痛苦地摇头，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充斥着血丝的黑眸流转，宛如赤色火狐，奔跑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恐惧，落寞，孤寂。“你不是想留住姐姐么，你不是想杀楚皇么，我帮你！我一定帮你！”她哭喊着，近乎哀求。
“不必了，也许是我们都该放手的时候了。”这一次，他真的累了。
“我不会放手的！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转化为不可遏制的愤怒，如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这是我的决定。”慕容云天眼神之中流转着一丝不可动摇的坚定，冰冷而决绝。
“好……好……决定……”子清绝望地看着慕容云天，从她进宫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从她先爱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
“既然你要放弃，那便放弃吧。不过我走了，她也一定不会留下来的。”没有这场交易，她便彻底失去了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为了保住它，她不惜代价。
“那便看她自己的选择吧。”慕容云天说话间，仰头望向苍茫天际，月亮真美，但却如此遥不可及的。
翌日清晨，一缕耀眼的阳光将南唐皇宫唤醒，夏尽秋来，繁花落尽，给这座喧嚣的城平添了一分寂寥。
玉书和菱汐的马车刚刚到达金陵城门，玉书突然勒马停住，将侍卫都并退，只留下他和菱汐二人。
“玉书，怎么了？”菱汐问道。
“菱姑娘，如果你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玉书清音悠扬，说话间，轻轻地撩起车帘，车内忽然吹入一阵清风，将菱汐零星散落肩头的碎发吹起。
菱汐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清风淡云，小小的一扇城门，便分隔了两个世界，一路走来，或多或少，掺杂被迫与无奈，而今，这一步，却是她真真切切的选择。
“玉书，你说我该不该走？”那座城里有太多的不舍，可是，也有太多她不想面对的问题。
“菱姑娘，这是你的选择，但我希望你明白，你的选择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玉书缓缓地说着，仿佛一个看穿未来的预言家，目光中敛着不可揣度的深邃。
菱汐微怔，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到底何处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