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清脆的声音响起，珀耳修斯只觉左颊一阵湿热，他用右手随意地揩了一下，又流血了。
三千年了，十字伤，每年的这一天，依然血流不止。
珀耳修斯血眸凛然，小美杜莎已经出现了，心愿已了，为什么依然血流不止？！
“因为美杜莎的心愿还为了。”阿乌毛绒绒的胡子在阳光下一颤一颤的，温温和和。
珀耳修斯不懂，道：“属下已经帮助她完成了心愿。”
“你何曾帮美杜莎完成心愿？”阿乌微微一笑，“你只是按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珀耳修斯心中一颤，恭敬道：“美杜莎有什么心愿，还请尊主明示。”
他真是个失败的男人，连最爱的人脑中所想心中所愿都不知。他以为，只要她能回归完全的自己，只要她能和自己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终究是一厢情愿吗？
他困惑地看着怀中已经有两岁大身形的吸血女婴，他不懂。
阿乌缓缓道来：“但凡灵魂都有两面，光之面，暗之面。就像阳光和影子，相伴相生。你运用血族禁术，将我女儿的灵魂的光暗面强制剥离，也是在我的默许下进行的。”
“是。”珀耳修斯不明白尊主为什么要说这些，也只是顺从地听着。
阿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选中美杜莎的转世，也是权宜之计。她的躯壳实在太好用了，万年难得一见。作为补偿，我唯有实现她的遗愿。”
珀耳修斯竖起了耳朵，到重点了。
“总得来说，美杜莎有两个愿望。隐匿在吸血女婴身体里的暗之魂，怨念很深，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神界。这和神弃的宗旨不谋而合，她可以为我所用。至于我女儿身体里的光之魂，偏爱安静，只想和老情人波塞冬相伴。”
珀耳修斯淡然道：“尊主何不成全了小姐？”
阿乌温和道：“我本有意成全，谁知那黄毛小儿不知好歹。天意如此。”
“属下愚钝。”珀耳修斯问道，“何谓天意？”
阿乌弯起嘴角，隐晦道：“天空之神的旨意即为天意。我是天空之神的使者，自然通晓神的意愿。”
迷雾重重。
珀耳修斯不懂，从来就不懂。当这个慈祥地五旬老人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拥有了归属。
“珀耳修斯，我诅咒你堕入魔界，沦为得不到救赎的血族，永生永世承受着煎熬。”雅典娜的话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沦落为它。人类的脸孔，银狼的身子，血族的眼眸。
一个刚入魔界的下级恶魔，只配用它。
魔界是恶魔的世界，这里的天空黑暗而苍凉，这里的残月弯曲而凄惶，这里的空气凝滞，这里沙漠荒凉，这里的树木枯黄，这里的魔恶，这里的血腥，这里的情寡，这里的心凉。这是一个充斥着欲望的世界。
它孤独地地摇曳着狼尾，血眸迷惘，这，就是它所选择的世界？！
彷徨。
嗷唔——嗷唔——
听，这就是它发出的声音，多可笑，它在自嘲。
银狼的鸣叫招来了蜂拥的狼群，同伴？
笑话！它们怎么可能容得下四不像的它！
战斗，唯有无休止的战斗。杀戮，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它用利爪拍碎了一只灰狼的头，脑浆迸裂；它又用獠牙咬断了一只白狼的颈子，鲜血喷射；它顺势用狼尾把一头黑狼扫到十丈开外，椎骨尽碎。
狼群们忧郁了，退却了。它却杀红了眼，血眸散发着妖异的光彩。它抑制不住内心的畅快，飞越入狼群，杀，杀，杀！
最终，狼群覆灭了。它平静下来，心里空空如也，它彻彻底底抛弃了自己。寂寞和痛苦涌来，它险些招架不住。它蜷缩在墙角痛苦的嘶鸣。
嗷唔——嗷嗷嗷——嗷唔——
“你在说很疼吗？”
一个慈祥的五旬老人微笑着站在它旁边。月亮投下老人的影子，映照在它头上，看不分明。
“很疼。”不知为什么，它竟然可以说人话了。
“我叫阿乌。”自称为阿乌的人缓缓道，“你没有心，珀耳修斯，你是不会心痛的，一切都是你的错觉。”
它忘记了抽搐。对啊，它的心被雅典娜抽走了，它是不死的血族恶魔。
它站了起来，有些踉跄，险些栽倒。它毕竟还是站了起来。
阿乌满意地微笑道：“珀耳修斯，你记住，你没有心。就像这魔界天空的残月，月无心，魔无心。你想见美杜莎吗？”
它的血眸又充满了神采，道：“当然想，日思夜想。”
阿乌的声音有些宿命的味道：“那就杀戮吧，杀掉比你强的恶魔，一个一个杀，你会升级，你会成为魔界的枭雄。”
“杀戮？”它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血腥的一战，眸子逐渐燃烧起来。
“杀戮。”阿乌肯定地点头。
它颓丧的灵压忽然嚣张起来，没错，只要杀戮，只要一直杀戮下去，就可以登上魔界的顶端。那时，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明白了。”它的声音清明，“谢谢你。”
阿乌神秘道：“你愿意追随我吗？”
“为什么要追随你？”它只是对他心存感激而已。
“因为我可以帮助你得到美杜莎，三千年后，她的转世，将会对我这个父亲言听计从。”阿乌的声音充满诱惑，“我给你三千年的时间，达到魔界的顶端。你愿意加入‘神弃’吗，那里都是和你一样可怜的孩子们。他们和你一样，都遗弃了自己。”
它怀疑道：“你究竟是谁？”
阿乌眨着眼睛，道：“我就是‘神弃’的主人。你天资不错，三千年后，或许有资格做神弃的四大护法之一。”
阿乌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颗紫色的药丸和一句话。
“那颗药丸可以保你一命，玄武护法的位置我会为你留着，可千万别死了。”
“大哥哥。”一个脆嫩的声音唤起了珀耳修斯的神志，是吸血女婴，她已经会说话了。
“嗯？”他怎么会想起这些事，大概是这间疗养室有些窒息吧。
吸血女婴抓住珀耳修斯的脖子，咕哝着：“小美饿了。”
珀耳修斯毫不犹豫地把脖子贡献出来，声音里也多了几丝暖意：“小美乖，饿了就喝吧。”
“小美不要喝大哥哥的血，饿了也不喝，大哥哥会死的。”吸血女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在她的心里，这世上再也没什么比她的大哥哥来得重要。
珀耳修斯心中一热，嘴角抿出一丝微笑。幸福。
他明明没有心，为什么会感到幸福呢。奇怪。
“幸福的是你的灵魂。”阿乌温和道，“珀耳修斯，小美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你就是她的全部。”
珀耳修斯由衷道：“谢谢你，尊主。”
“客气了。”阿乌倒是坦然。
“就算永远摆脱不掉血咒的束缚，我也会好好照顾小美。”像是誓言。
阿乌慈祥道：“你会摆脱的。”
是预言，还是安慰？珀耳修斯已经不想深究，他已经满足。不管迎接神弃们的将是怎样的挑战，他都会义无反顾。
“尊主有什么新的吩咐吗？”尊主召唤他前来不会没有理由。
阿乌微笑道：“带小美去天伊那儿，就不会饿肚子了。不过，食物鲜不鲜美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珀耳修斯恭敬道：“是。那个有可能阻碍少爷前程的女人，属下不会让她逍遥太久。”
阿乌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抿出一个闲适的微笑。他已经操劳得太久了，需要休息一下。有些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