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臻有时在三楼,有时在一楼,也不打扰另外两个人。但,每次他经过二楼,望见一人占着一角埋头书案的柳子衿和王逸尘,眼里总有种说不清楚的火气。
至于藏书阁里做事的问才……他也不是傻子,这些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知道这三个人之间定有些“什么”。但他仍只乖乖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既不多嘴,也不在背后谈论藏书阁里的这些暗潮汹涌。在庆王府里的时间长了,他也懂得规避是非,尤其是这种不能不避的是非。
虽然当事人和目击者谁都没有开过口,流言却还是在庆王府中悄悄地盛行起来。柳子衿知道,没有根据的事儿都能传这样盛,一定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而且她很容易就能想到肖侍妾那张刻薄的面孔,但这种事以不变应万变是唯一的上策,她于是从不置评,除非事情变得更糟,到无法不理的地步。
晚上回到西耳房中,柳子衿总要第一个问明月,是不是有柳青青的回信,然后失望地坐到桌子前,又奋力再写一封,叫她托人送入宫去。
她已经逐渐地临近极限了……如果柳青青到第十五日仍不回信,她就算是给赵玉臻跪下了,也要求他放她回去省亲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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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第十五日,这一日,正巧赵玉臻一早便随庆王爷入朝去了,鸡鸣时分便起来折腾穿衣出门,搅得柳子衿在西耳房中也睡得不安稳。不过,等她起了床,发现偌大的王府中没有了赵玉臻这个人时,心情却意外地变得轻松快乐,连走路都感觉人飘在路面上。
心情一好,兴致便高,当然也照计划执行任务。她到庆王府以来第一次下了庖厨,而且带着明月彩霞做起了点心。主仆三人忙乎了一个多时辰,弄出来宫中名为“春夏秋冬”的漂亮御用点心。
柳子衿遣明月将点心给庆王妃送去一份,自己携着一份,便往藏书阁去了。刚上到藏书阁二楼,她便见王逸尘在书案边上来回踱着步,愁眉不展的样子。
今日没有赵玉臻这个瘟神在,她胆子稍壮一点,左右看看问才不在,便凑到王逸尘跟前去,看他在烦些什么。
“表嫂好。”王逸尘见是她来了,忙拱手行了个礼,清秀的面上虽然笑了起来,阴霾的感觉却半点没有消散。
柳子衿将点心交到他的手里:“怎么了,这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不像你。”
王逸尘苦笑道:“看了这许多日的经书,还是定不下来该用哪一部。再两日就是姑母所给的期限了,故此烦心。请表嫂不必太在意,总会定下来的。”
赵玉臻入朝之事,王府内的人皆知,就是为了进御史大夫府的事,特意要他去殿前问话的,是要看看他的才干谋略如何,肯定一时半会人回不来。所以今日王逸尘跟柳子衿碰了面,比平日要放松一些,也才敢多说几句话。
柳子衿听了,眨巴一下眼睛,往他的书案上望去,果然见三盒展开了的黑色梵语经文,前面各自摆了长长的一卷译文。想来这就是王逸尘最后选定的几份候选经文,只是他定不下来该取哪一个而已。
当其时她走上前去,逐一拿起那几份译文,细心读了起来。
王逸尘见状欲言又止,下意识地左右再看了一圈,这才走过去,站到柳子衿的身后,看她读自己翻译的经文。
柳子衿读书有拿手指着字往下移动的习惯,她读到哪里不懂了,凝眉思考时,王逸尘便在旁为她解说。他的确是一个深通佛法之人,每每经过他的解说,她总会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愈发兴致地读下去。
她每看完一份,便将自己的感想另纸写下,无论褒贬体会,都写齐全,希望这些可以成为王逸尘的依据,帮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经文都是短而精炼的,故而三段节选细细读完写下感想,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但柳子衿却觉得王逸尘陪着自己一起历了三世三生,走过六道轮回,看过九界生灵,深深地体会到了佛法的博大精深。
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在王逸尘的书案前坐下了,而他就坐在她的身旁,一双轮廓优美的凤眼深深地望着她。他眼角的褐色浅痣如此迷人,看得她连眼睛都转不开了。
这样彼此凝视着对方,危险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柳子衿的心一时跳得飞快,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踩上了楼梯,她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总而言之,王逸尘一瞬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而她也夺路而逃一般,飞快地拎着裙角,踮脚往自己书案的方向奔去。等那个走上楼梯的人来到二楼,王逸尘已经将另一把椅子重新移回了窗边,而柳子衿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问才端着一叠新印好的册子,好容易熬完二十多级的狭长楼梯来到二楼,却突然敏感地意识到屋里的气氛有点异样,不觉四下多看了几眼。
柳子衿面上赤红,仍有点喘气的样子,虽低着头做出看书的样子,然而她将那卷竹简书拿反了,看的是背面。王逸尘虽看起来似乎没有异样,但不知为何砚台摆到了右手边,虽然他素来是用左手写字的。
问才捧着书,也没敢再多看一眼,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往三楼走去。
不该来的不必烦,该来的挡不住……今日世子爷上朝去了,说不定过了今日,往后也都得准时上朝去。若这两人真要有了些什么,今天是第一次,往后则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反正,平日里也没见世子爷怎样待见这位太后赐婚了来的正夫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罢了,没有什么谁对谁错。
问才自问读了一辈子的书,在庆王府内也看了一辈子的人,这点儿事上,他是看得很透彻了的,绝无任何世俗偏见,也不会偏帮其中的任何人。
他这把老骨头不求别的,只要置身事外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