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衿将碧玉簪交给旁边的明月,替赵玉臻放好鞋子,便也上榻来,坐到他的对面。明月掩嘴偷笑着,收好碧玉簪就将门掩上出去了,留下他们二人在屋里相对而坐。
他看着她将煨好的茶饼用银锤小心敲碎,然后以鎏金銀茶碾细致地磨成粉末,再拿鎏金仙人驾鹤紋茶罗过筛,动作如天然生成的一般恰到好处,知道她是个中高人,不觉扬了扬眉,专注地看了起来。
不只是那备茶的功夫好看,她这样低头忙乎着的样子,一如在他面前为他宽衣时那样,半含羞涩,沉静而娇媚,也养眼得很。
柳子衿备好茶粉,看了下茶缸中煮水的样子,便停了动作,抬眼含笑看着赵玉臻。
他于是也笑着看她:“娘子,你这是为我点茶呢,还是要与我斗茶?”
她笑而不答。
一会儿水便开了,两人之间水气氤氲。
柳子衿再看了一眼已经冒泡的水面,便伸手拿了旁边早已热好的兔毫盏,以木舀起一勺茶粉放入茶碗中,再用柄杓深深舀起水缸底下的水,滤去面上一层,这才倒入茶碗中。
这只是薄薄一层水面,用紫竹茶筅轻轻搅动,让茶粉充分吸收水分变成糊状,再以柄杓舀起另一勺水,注入茶碗之中,及半碗高,这才用力搅拌起来。
茶面在搅动下开始变色,逐渐从清澈变得浑浊。直到表面形成一层白色均匀的茶沫,柳子衿才将茶筅从碗中拿出放到一旁,双手举起茶碗,恭谨地端到赵玉臻的跟前。
赵玉臻接过来,在鼻尖下一闻,果然茶香沁人,而且看茶沫的样子,稳固地形成咬盏之势,又呈现上好的白色,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这样的点茶功夫决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他看过的斗茶不少,但能做出这等好茶的人,数遍整个帝都怕也是凤毛麟角的。
再一入口,只觉得轻浮无比,竟是上好的茶配上上好的水,馥郁入心,五脏六腑都似乎通畅了起来,齿颊留香回味无限。
“好茶。”
他禁不住赞了一句,正欲再喝一口,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望向坐在跟前的柳子衿。他见到她面上那种甜得过分的笑容,暗暗地生了警戒之心,茶碗已凑到了嘴边,却没有喝下去。
柳子衿见他停住不喝了,便伸手来接茶碗,他却有点舍不得这口好茶,手送在嘴边没肯放开去。
想了想,茶里总不可能放了毒药,不然也不可能这样清甜美味,于是将心一横,又再喝了一口,并再一次低声赞叹。于是这样连续喝了好几口,心情大好。
柳子衿见状,愈发地笑得眼眉弯弯,却变戏法一般地从身旁拿起一碟点心,再摆到赵玉臻的眼前。那是赵玉臻没有见过的圆形的团子,红黄绿白四个颜色,上面用压印出了不同花朵的形状,个个都显得娇润欲滴。
“这是?”
虽为了保险起见问了句,但是他的手,已经忍不住往那些个漂亮的点心移了去。柳子衿沉默地接了他手中的茶碗,笑着看他拿起竹签,思考着应该从哪一个开始吃起。
赵玉臻先挑起一个绿色的送入口中,原来是混了茶粉的糯米团子包着红豆的馅,青涩中带着甘甜,十分可口。他一时感动起来,再选了白色的来吃,原来是荔枝的果味儿,香甜沁心,于是,愈发地欲罢不能了。
此时,柳子衿却伸手将托盘拿开了,不让他再吃下一个。
他不解地望着她,然而她笑着将他手中的竹签也拿走了,笑道:“饮茶之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这茶果也是同理,一个为品,两个解馋,若再吃第三个,就是只求填饱肚子的庸人了。”
赵玉臻有点不满地道:“娘子何必将点心比茶水呢?四种样色我还没有一一尝过呢。”
心里不觉暗诌道:她的声音原来如此好听,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软语轻声,如珠玉落盘,让人只听了一句便已有点上瘾。
柳子衿对赵玉臻意味深长地一笑,又垂了眼去,下榻走到他的身旁,伸手扶了他的手臂。
这明明是扶他下榻的手势,可是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虽然她已经说了不可贪嘴的话,但是他的心里还惦念着,另外两种茶点会是什么味道。
赵玉臻只得将手抽了抽道:“为夫还没有坐够呢。”
“茶已品完,莫非相公也想要点茶与妾身喝么?”她笑吟吟地望着他。
赵玉臻心里打个突,莫说这茶品与水品他都不熟,就算都是他熟习的那一套,他也未必能做出如柳子衿这样的好茶来。并不是他点茶的功夫很差,而是她的实在太好了。
但是,若要在自己妻子面前认低,似乎有损丈夫脸面,他只得强撑了道:“你今日也不过第一日为我点茶,就想要喝我做的茶?太早了点儿。”
“妾身自知点茶功夫仍火候不足,请相公不啻指点。”柳子衿垂眼笑了,十分乖巧的样子,然而赵玉臻敏感地,嗅到了其中谑笑的气息。
他顿时再戒备了起来,反而真的有了要走的意思:“下一次备更好的茶等着为夫,届时再告诉你。”
“相公想不想听故事?”柳子衿却到旁边,再捧了那点心的盒子过来,“若相公不急着走,妾身就来给相公讲这点心的故事。”
他看着那可爱的点心们,不由得再犯馋起来,坐定了道:“你说。”
“这一款点心是宫中一对姐妹所创。她们一起在御厨做事的时候,仍是罪奴的身份,做的都是最下等,最粗重的活儿。然而这并不妨碍她们相亲相爱,甚至,一方若被骂挨打了,另一方就设法做一些能让她开心的事。这一款‘春夏秋冬’背后,其实有四个并不开心的故事,但是因为点心本身很好吃,所以那些不开心的事,就都过去了,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