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莫帝都的冬天,就是这样的奇怪。从不下雪,但是却可以让人一直冷到骨子里。
凛凛疾风,从入冬以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总是一阵接着一阵地呼啸而过,只吹得枯枝折落,落叶纷飞,景色一片萧条。
萧条,这是偏僻而静寂的芙蓉馆里唯一的特色。
当然,这也是建筑豪华而精致的丞相府里唯一的例外。
整个丞相府里,除了这最为偏僻的芙蓉馆之外,其他的每个院落,仍旧被繁花点缀得春意盎然,不见一点冬天的影子。
安静得不像人间的芙蓉馆里。
此时,盈辛正坐在长廊的廊沿之上,目光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
薛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盈辛的那极好看的黛眉,因为心里忽然冒出的这个问题而微微皱起。
他,真的是让人琢磨不透。
一个月前,他救了她。听下人们说,当时的他,一脸焦急地抱着她穿过了大半个相府,将她抱至他的居所榕园,又为她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夫医治。
下人们告诉她说,她昏迷了三天,他在床边守候了三天。
尤其是被她所救的小麦,更是跟她说,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相爷为了谁而如此不眠不休过。
可是……
可是为什么,当她那日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却是那样地冷着一张面孔,不顾她身子正虚弱,还一定要让她自己搬回芙蓉馆呢?
盈辛的眉头,因为想到这些,而愈发地纠结。
她今天身着的是一袭柑子色的曳地望仙裙。那长裙质地看起来极普通,样式和颜色也平常得很,但是穿在她身上之后,却愈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云雁临风的娇怯不胜。
“小姐……”从馆外走进来的丁香,看见她家小姐正坐在廊沿上出神发呆,不由地轻声喊道。
然而,整个芙蓉馆里一片静寂,除了她自己的回音之外,只有一阵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坐在廊沿之上的小姐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喊,整个人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姐。”又上前几步,丁香的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下。
可惜正在神游太虚的小姐,却一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姐!”再往前几步,在她家小姐面前站定,丁香使尽全身力气,扯着喉咙喊道。
终于,坐在廊沿之上的绝色女子有了一点反应。
“唔……丁香,你怎么了?”盈辛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着丁香。
怎么了?
丁香一听她家小姐这问话,不由地暗暗摇了摇头,然后长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薛相爷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她家小姐自从一个月前因为发高烧被他所救之后,就老是这样一副神游的模样,好像是中了蛊,着了魔一般。
“小姐,奴婢正想问你怎么了呢,奴婢连着叫了你三声,你都没有一点反应。”丁香的话有些埋怨。
“啊……那大概是刚才想着事没有注意罢……”盈辛灿然一笑,带过尴尬。
她刚才的确一直只想着薛采,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从馆外走进来的丁香。
“小姐,你是又在想相爷了吧?”丁香性子急,从来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盈辛闻言,不由地微微一愣。
她,难道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正欲开口说话,却忽然听见了馆外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听起来,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这芙蓉馆在相府中的位置十分偏僻,几乎可以说是人迹罕至,而且因为馆中奴婢极少,所以也是十分静寂。如今这陌生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不由地让盈辛和丁香同时一怔。
正在纳闷之际,一阵娇脆的笑声响起,那清润的声音之中,还隐隐带了几分泼辣,盈辛一听,便已辨出了来者是何人——
凤无双,从前艳名遍及京城的名妓,如今这丞相府里尊贵无比的二夫人。
只是,她来这里做什么?盈辛心下不由地疑惑顿生。
她与这烟花女子素来并无交往,尽管一同进门,也从未多说过半句话。如今这凤无双忽然来访,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股呛人的浓香之气袭来,让盈辛不由地皱眉,丁香更是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姐姐真是有闲情逸致呐,这么大冷的天,居然还在房外赏这枯枝败叶……”凤无双带着几个奴仆走进馆内,看见盈辛正站在房外,又见着这芙蓉馆一片萧条的景象,故意出声讥讽道。
原来,她是故意来找茬的!
盈辛扬笑,听着凤无双这一番语意双关的话,脸上似乎也并无不悦之意,却只是道:“妹妹难得来这,还是先请进屋坐吧。这外面太冷,伤着身子可不好。”
她,向来都不愿与人相争执。虽然生在沈家,从小受尽疼爱,但是性子却还是温婉软弱得很。
“姐姐这么娇弱的身子,都能站在这外面赏景,无双我本来就没有姐姐这般娇贵,哪还敢进屋去呐。”凤无双见着盈辛似乎对她刚才的话并不动气,不由地又道:“我看呐,我还是就站在这里把话说了就算了。”
眼见着这芙蓉馆如此萧条破落,凤无双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一脸柔弱之态的盈辛,她不禁又恨意纵生。
原本,薛采已经答应了娶她过门,她只等着做薛府的大夫人。可是,那一天,当她和他一番温存之后,他却告诉她,因为这眼前的女子,所以她凤无双只能做妾,做这薛府的二夫人!
她恨!恨这突然冒出的沈盈辛,抢走了她该拥有的一切。
“既然妹妹坚持,那我也就不强求了。”盈辛笑着说,“不知道妹妹今儿个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直觉告诉她,这凤无双绝对不可能单单只是来探望她而已。
果然,盈辛话音才落,凤无双便又接着开了口:“妹妹我这次来呢,只是为了给姐姐传个话而已。”
“传话?!”盈辛不解。
“这一个多月以来,相爷夜夜都歇在我的沁香苑,昨儿个……”凤无双冷眼看了看盈辛,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继而又道:“昨儿个晚上,相爷跟我说,以后他大概也不会再到这芙蓉馆里来了,所以这芙蓉馆里以后也就不需要太多人伺候了……”
不需要太多人伺候?难道是嫌现在这里的下人太多了么?
芙蓉馆里的下人,除了丁香之外,也就只有小麦和其他两个家丁了,四个下人难道也算太多?
盈辛看着凤无双,只待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姐姐,我看呐,你也别让我为难。你也知道,现在这薛府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是我在管着,如今相爷开了口,我也只好……”凤无双故作不忍地道。
“你要调走几个人?”盈辛的脸上虽然没有了笑意,但是也没有不悦,只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想来姐姐习惯了丁香伺候,我看就留下丁香吧。”没有明说调走几个,只是说留下丁香一个,凤无双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好,那就照你说的办吧。”盈辛答得很爽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凤无双见盈辛答应得如此干脆,心中不免有些讶异,正欲再开口说什么,却不料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侧眼一瞧,才发现是一直站在盈辛身旁的丁香。
“小姐!你现在身子才刚刚恢复一点,怎么可以让她把人都调走啊!”
丁香在一旁听见她家小姐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大个芙蓉馆,本来人手就算少的了,现在还让她把其他人都调走,这叫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嘛!”
她知道她家小姐性子软弱,凡事都不愿意与人相争,但是这并不代表一切都得逆来顺受。
盈辛看着丁香一脸的怒气,不由地安抚着笑道:“没关系,反正这馆里也就我们两个人,少几个人也乐得清净了。”
“小姐……”
丁香还欲劝她家小姐,却不成想话已被凤无双给截断。
“哟,我道是谁呢,这么大的胆子,连主子说话都敢插嘴,原来又是你这沈家调教出来的好婢女呐……”故意地,加重了那个「好」字的语气,凤无双冷眼瞅着一旁的丁香。
“你……”
丁香一看见凤无双这狐媚相心里就不爽,正想开口反驳,却被盈辛一把按住,“丁香,不得无礼!”
凤无双眼见这盈辛呵斥住了丁香,心里更是得意了几分,仗着自己是这薛府的二夫人,于是又故意佯怒道:“如果姐姐实在调教不了这不懂规矩的贱婢,那下一次,我看还是由妹妹我代劳了吧。”丝毫也没有把盈辛放在眼里,凤无双的语气里含有明显的挑衅。
“不必劳妹妹费心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妹妹就请回吧,我累了。”盈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但是却依然显得很平静。
明明知道她是在挑衅,盈辛却依旧没有动怒,只是看着这凤无双也有些烦了,难得地下了一回逐客令。
调走这芙蓉馆所有的奴仆,她可以忍受。但是她却不能忍受凤无双这样地来贬低她沈家人。
转过身,看见丁香仍在一旁瘪着嘴,一副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不由地又心疼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房里走。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盈辛陡然停住,背对着站在院中的凤无双又道:“怒盈辛无礼了,这就不送妹妹了!”
这是第一次,她对人说话的态度,变得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