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寒意肃杀。
不似邶莫的其他城镇那般,一入冬便是一幅白雪皑皑冰天雪地的景象,邶莫帝都的冬天,没有漫天弥地纠缠的风雪,但是却有一种寒气直侵肌骨的阴寒,可以让人一直冷到骨子里。
寒风怒号,一阵接着一阵,呼啸而过,吹断了街边枯树的枝桠,卷起了地面细小的砂石,直扑人面而来,打得人的脸颊生生的疼。
渐渐转为猛烈的风势,横行的飞沙走石,让原本喧嚷嘈杂的大街顿时呈现出一片苍茫萧条。
长街的街尾转角处,那褪尽了朱红的丹霞楼时隐时现,在凛冽的疾风中渐渐变得迷蒙,连精致的飞檐都已让人瞧不清晰。
盈辛独自站在长街的中央,失焦的眼神望向薛采离去的方向,抿着唇,全身死寂,像活在另一个世界,望着虚空一样。
莫名的酸涩,急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喉头紧窒,心痛神乏如遭浩劫。
有一霎不能自已地失神,盈辛觉得繁华长街好像换作了寂寞旷野,朗朗白昼似乎沉入了森森暗夜,仿佛有清冷星光汹涌漫地将她从头至踵地淹没,令她喘息维艰。
……
“薛夫人……薛夫人……”耳边,有关切的男声响起,却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薛夫人?!
盈辛听着耳边响起的男声,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出声的人是在唤谁,许久之后才惊觉,原来那话中的薛夫人就是自己。
“薛夫人,您没事吧?要不要下官派人护送您回府?”说话的是京城提督司张少乾。
他刚刚才将周围喧嚷的围观人群驱散,现在正准备下令让两百精兵撤回,眼见着这柔弱的薛相夫人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长街中央,又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没有落点的目光终于自远方收了回来,盈辛缓缓地回过头,那双渐渐开始凝漾光采的眼瞳,对着张少乾,终于有了一颤的动静。
“不必劳烦张大人了。”须臾之后,盈辛开口。
她的声音如同以往一般轻柔如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仔细听来却可以发现,那话里明显还带着一丝颤音。
“您真的没事么?”那惨白的脸色让人不禁有些心忧,张少乾不由地再次出声重复道。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女子现在都还是丞相夫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有任何的毫发损伤,他都担待不起。
一想起薛相爷那如刀般锋锐的阴骘眼神,张少乾的额头就开始不自觉地泌出涔涔冷汗,直感背心发凉,寒意彻袭心头。
他在朝为官多年,早已经历过不知道多少的风风浪浪,见识过不知道多少的狠辣角色,即便是面见圣上,他也是从容冷静,从不曾感到过害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站在那年纪轻轻的薛相面前,他就打从心底感到畏惧,连说话都少了三分气势。
“我没事……有劳张大人费心了。”盈辛勉强扯起一抹笑意,朝着张少乾回道。
明明是跟往常一般浅笑若梨花的模样,但是此刻的她却已不复往昔的丰采,看起来凄凉得只让人觉得心疼。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眼见着她一再坚持,张少乾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恭敬地退开。然后,转过身,朝着齐整的队伍挥手一扬,下令全部回撤。
两百精兵疾步退走激起的滚滚烟尘,在霎时之间,再次迷蒙了盈辛的双眼。
身际化为一团苍茫,甚至连车马声都已变得恍惚,盈辛站在寒风凛冽的长街中央出神良久,直至暗淡的夕阳挣扎出一天凄艳的微光,她才艰难地挪动脚步循着长街,朝相府方向走回去……
如刀的朔风,呼啸而过,一阵比一阵猛烈。街边店铺的招牌短帘在疾风的摧残下,摇摇欲坠,显出了繁华的邶莫帝都难得的萧条之景。
盈辛失神地走在寥寥长街,一步一步,举步维艰。
深沉的迷茫,透入心头的冷,让她觉得这样长的寒冬,仿佛永远也不会再有尽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已经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不久以后,许多人家的大门吱呀地打开,有人点燃了门廊之上悬挂的灯笼。
霎时间亮起了那一点微红,然后,又是一点,再一点。
在这样单薄的红光里,繁华的长街都变得凄然……
丞相府前悬挂着的风灯,在冷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灯影摇曳。
宽阔的门匾之上,烫金的「薛府」二字,在明显比其他人家都明亮的红光照耀下,显出夺目的光彩。
薛府的白玉台阶之下,一顶做工细致的暗红色暖轿安静地停放着,三四个仆人模样的人打着晕黄的灯笼站在轿旁,态度恭顺。
很明显,此时的薛府之内,必定是有来客了。
盈辛稍稍瞥了一眼那暗红的轿子,也并没有太在意,而是轻提襦裙,拾阶而上,准备走进府去。
“夫人请留步。”忽然而起的男声,让她有一瞬的微楞。
抬起头,盈辛这才发现薛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薛府的猩红大门前。
“薛总管有事么?”淡淡地开口,盈辛问道。
薛安恭敬地一行礼:“夫人,相爷此刻正在烟雪亭会客,之前特地吩咐说,如果夫人回来了,请从烟雪亭旁的假山小路绕回芙蓉馆……”
通往芙蓉馆的路一共有三条,除却后门的静寂小巷那条,另外两条就分别是烟雪亭和烟雪亭旁的假山小路了。
在平时来说,一般盈辛回芙蓉馆都是走烟雪亭经过,而此刻,薛安却忽然说让她走那条假山小路,这不禁让盈辛心里有些许疑惑。
“为什么一定要走那条路?”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假山小路太过狭窄,而且那旁边就是凝碧池,在晚上走来实在是太过不便了。
薛安抬头望了一眼盈辛,随即又低下头去,半晌沉默。
此刻与相爷在烟雪亭把酒言欢的那人,地位尊贵,而且行踪又必须保密,叫他该如何开口才好?
“夫人,这是相爷的吩咐,其他的薛安一律不知,还望夫人见谅。”微微颔首,薛安的态度恭敬。
“既然这样,那我知道了……”看着薛安一脸的为难,盈辛也不愿再多加追问,于是淡淡地应允。
然后,绕过站在身前的薛安,盈辛轻提起襦裙,跨过高高的门槛,朝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