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有些沉重的步伐刚刚才踏出芙蓉馆没多远,抬起头,她便看见了烟雪亭中端坐的身影。
脸色,忽然变得有点难看。
逃离的想法,倏地闪过脑海,而也就在那片刻之间,她决定绕开烟雪亭,转而走假山小路。
既然惹不起他,那么她至少还可以躲得起他。
果断地转身,盈辛毫不犹豫地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动作干净而利落,她似乎丝毫也没有发现此时坐在烟雪亭中的人早已注意到了她的动静。
狭窄的假山小路,以府中大片怪石嶙峋堆砌的假山作为依托,沿着凝碧池的池沿而建,位置偏僻,平日里极少有人经过,所以一拐进假山小路以后,盈辛便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他都是不会走这条假山小路的,她知道。
作为一府之主的他,用不着像她这般狼狈地躲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走烟雪亭那条大路,所以她知道在拐进了凝碧池旁的这条小路之后,也就意味着她又一次地摆脱了他。
许久都不曾扬起过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了一抹笑意,却带着明显的自嘲。
有那么一瞬,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对她而言叫做家的偌大府邸里,她却反而要像一个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的梁上君子一般躲躲藏藏。
眼角,隐隐有湿润的感觉,却没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一种枯涩和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令她忽然觉得这似乎就是宿命无法扭转的悲哀。
原本疾行的脚步,因为忽然而至的纷乱思绪而渐渐地放缓下来。
冬日的疾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吹皱了凝碧池沉沉的碧色,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身后蜿蜒的长桥之上有人已经朝着假山小路而来,盈辛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自长桥之上而来的薛采,冷睇着那抹纤瘦的背影,眸底深处却突地掠过一道幽柔的诡光。
其实,打从盈辛出芙蓉馆开始,他便已经看见了她。
只是当他看着她拐进另外一条路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来。
她想躲他!
就在那时,这念头如闪电般地击中他,令他的心中片刻间一阵抽痛。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是在那一刻,薛采忽然觉得他的心竟然痛得前所未有的厉害,让他竟误以为是他的旧伤即将发作。
然而,片刻之后,待他冷静下来时,他却选择了刻意地忽略。
忽略掉心中那忽然而起的剧痛,薛采告诉自己,他要不惜一切地毁了她!
温和的面容之上,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深沉的笑意。看着眼前不远处缓缓而行的背影,薛采眯起眸,扬声重喝:“站住!”
原本步履沉缓的脚步,陡然收住。
薛采的厉声一喊,震住了盈辛的心,也震住了她的脚步,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却始终不敢转身。
“转过身来看着我。”薛采冷冷地勾起嘴角,对着那抹瘦弱的背影道。
语气较之刚才那一声重喝,明显地已经温和了不少,但是传入盈辛耳里,却仍旧是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颤。
有一瞬间地害怕,她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了。
极慢地转过身,没有了刚才拐进假山小路时那样的干脆利落,她的身子明显地有些僵硬,头也不敢抬起。
“把脸抬起来。”薛采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如山一般的硕壮,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他面前有多么的卑微。
浑身突地绷紧,心中隐隐有股不安,但是盈辛却还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他一开口,她便无法拒绝似的。
就像那夜,在烟雪亭前的岔路口,她原本也是准备转身走进这条假山小路的,却也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转而走向了烟雪亭。
盈辛忽然觉得,他的话,仿佛带有一种不能够用言语形容的魔力,令她根本无法说一个“不”字。
“夫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月不见,就成了哑巴了么?”薛采眯起眸问。
她对他的惧怕,他都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盈辛给相爷请安。”极力地将声音维持着平静,盈辛倾身向前一福。
他说她是哑巴,那么她就开口向他请安,盈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让他抓到任何一处不妥。
清冷的声音,如同这凛凛疾风一般,让薛采不禁感觉有些刺痛。
明明是恭敬有礼地请安,薛采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听出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已改口叫他“相爷”,而不是像从前那般叫他“夫君”。
忽然之间有点不悦,却又不知道这不悦从何而来。薛采看着眼前盈辛恭敬的模样,忽觉心中似有万蚁爬过一般,令他心泛痛意。
轻咳了两声,掩去面上的尴尬,薛采挑高眉故意地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其实他早已对她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而此时开口也只不过是为了找个与她接近的机会而已。
“我准备去馨园的张嬷嬷那里领些黑炭过冬。”
他问,她就答。他不问,她就乐得安宁。
没了以往的轻柔,盈辛的声音在薛采听来竟觉得有点陌生。
“哦?!”故作惊讶地看了看她,薛采随即道:“那真是巧了,我正要去沁香苑,正好与你同路,就一同走吧。”
也不问她愿不愿意,薛采便直接掠过盈辛的身边,径自朝着前方走去。
他知道她会跟上,他非常确定。
“是。”强忍住心中的紧张,盈辛敛下眼睫应道。
然而尽管她已尽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在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僵。
担忧的眼神偷偷觑了下薛采的背影,盈辛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他却没有给她难堪。
“你平时都在芙蓉馆里做些什么?”没有回头,只是缓步地向前走着,薛采目视前方,问的却是走在身后的盈辛。
“不过是些杂务而已。”她碎步跟着,始终和他保持一段不短的距离,声音更是细如蚊蚋。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他回过头看着她,“走近点。”
盈辛深吸口气,这才缓缓靠近他,轻声又说了遍,“不过只是些杂务而已。”
“呵!你个千金小姐,嫁到我薛家来,不但没有享一天福,却还要干些这下人做的活计……”薛采哼笑出声,跟着望向她那双怯柔大眼,“难道不觉得委屈么?”
“事情总是得有人来做的。”如果不看着他,盈辛倒是可以应对自如,神情要比方才自在多了。
“哦?!”薛采逼近她的小脸,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仿佛是想要把她看透一般,“你果真这么想?”
他发现她几乎很少面对他,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
“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盈辛低声地道。
她的惧怕映入他的眼里,却让他的心陡然生疼。
目光停留在那张双目澄澈的容颜之上半晌,心中有很多话都忽然都哽住在喉头,薛采站在盈辛身前片刻,却终还是没有再说话,然而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一丝明显的讶异掠过如水的星眸,看着居然没有再刁难她的那个背影,盈辛不禁心中一怔。
为什么今天心中的那股不安竟会如此地强烈呢?
默默地跟在薛采身后,继续往馨园的方向走,盈辛或许不会想到,也就是从今天开始,她在薛家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