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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而至的安静,令薛采与婉儿不禁同时疑惑地对望了一眼。

透过价值连城的窗棂名画往楼下望去,薛采这才发现,整个烟雨楼的大厅此时已经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连楼外的琴音大会露台旁也是一片沉寂。

“他来了。”薛采在女子的耳边轻声地说。

这样的排场,这样的声势,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金銮宝座上的人,整个邶莫怕是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女子闻言,神情猛然一滞。

嘴角噏动了几下,半天才幽幽吐出几个字:“那又如何?”

原本含笑的眸子,渐渐漫起杀意。

原本轻柔的声音,忽然之间,低沉得几乎微不可闻,里面所隐含的复杂情绪,更是令人无从探究。

再见面,不会是爱人,也不会是朋友,只会是仇人。

再见面,她便要在离他咫尺时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洗雪她苦苦忍耐了七年的刻骨仇恨。

叫她如何还能再笑得出来?

瞬间外露的凛冽杀气,使得女子面上的薄纱都轻轻扬起。

薛采忍不住喟然:“舒嬛,我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才好。”

长长一叹,声音很沉,很深,还满满都是无奈的感觉,只听得人心酸。

当年在鸣赭山上,薛采和云泽习武强身,与师父岳鸣真人一同住在鸣赭山的山顶。而在鸣赭山的深处,还住在一户人家,便是舒嬛和舒嬛的师父。

舒嬛的师父,据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易容高手。

之所以说是“据说”,是因为直至后来他学成下山,他也从未见过她的师父,对于她师父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仅仅知道的一点,也大多是当时的舒嬛告诉他的。

鸣赭山上的日子,除了云泽与师父,其实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舒嬛。

“舒嬛?!”女子听着他唤她的名,却是幽幽地笑,笑若莲婪:“薛大哥真是健忘,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舒嬛?”

真正的舒嬛,早在七年前已经死了。

死在鲁国与邶莫交界处的晋池崖下。

现在的她,是万俟婉,一个重生的人,一个连容貌都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人。

薛采望着她,只觉得心疼,却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好。

过去七年忽然缩成一个弹指,任谁都不知道舒嬛在这七年里曾经受过怎样的磨难,所以纵是薛采,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一个人能够狠下心肠彻底改变自己的面容,那么必定是为什么事情所迫的。

然而,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

舒嬛不说,他就不问。

不问,不是不想知道。

只是觉得,该给她留下一点自己的空间,仅此而已。

目光自女子身上移开,透过设计精妙的名画窗棂,往楼下望去。

簌簌秋风中,行进的车驾浩荡而漫长,似乎永无穷尽。

浓稠的夜色,依然不能阻挡百姓争睹御驾的热情。

从京城长街的街头直至街尾,一路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远远望去,就像是与这夜色融合在了一起似的,衬着偶尔闪烁的灯火,显得十分的和谐。

和谐?

薛采想到这个词儿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轻笑出来。

不,这个夜晚不会和谐。

一点都不会。

薛采低头看向楼下,看见低首拜伏的人群之中,有人豁然抬头环顾四周,然后瞬也不瞬地望定自己,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极不相称的诡谲的笑。

女在在一旁,却是眉头紧锁,单薄的身子有些不辨冷热地颤抖。

“你在怕?”察觉到了身边女子的异样,薛采侧过头来,略显锐利的目光扫向身旁的女子。

簌簌秋风渐渐转为猛烈,楼外浓稠的夜色化为一团苍茫,甚至连满地拜伏的人群都已变得恍惚。

女子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怔,好像是忽然间忆起了一些过往的什么,有一霎不能自已的失神,她好像忘却了她要等待的是什么人以及为了什么在等。

清晰的,只有等待的感觉,焦灼到虚弱以及悲哀,迫切地渴望流血,或者流泪。

薛采皱眉:“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女子回过神来,缓缓地抬头,看向身旁说话的男子,一笑,倾国倾城:“不,我不会后悔。”

她说得那样坚定,仿佛还带着一生一世的恨意,令薛采都不禁感觉到背脊上掠过些许阴寒。

猛烈的秋风,透过一幅一幅价值连城的名画,吹了进来,呼呼作响。

薛采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看见一缕黑发正自她的鬓边缓缓滑落,怔了怔,忽然说:“你的侧面,看起来倒是与盈辛颇有几分相似的。”

那一刻的感觉那样真实,恍惚间他差点就以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盈辛而不是他人,不自觉地就有片刻失神。

女子闻言,却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愈发灿烂了。

头上发簪垂落的流苏,因为她的动作而来回摆动起来,有如乍开的惊梦,在这样秋意深寒的夜晚仿如绕指的缠绵,而又美丽到使人惆怅。

正是两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余光所及的街边,有一道流光蓦然闪逝。

薛采侧过脸去,就见一辆明黄色的车驾缓缓北折,出现在了目之所及的视野之中。

第一眼看清的,是车驾两旁,骑在马上的禁卫统领与京畿巡防。

他们紧紧随侍的御辇宝光流转,令他忽然想到多年前,在这京城长街之上,他也曾像他们一样,骑着纯黑宝马,随侍在凌璿的车驾旁边。

那场景那样的熟悉,纵使已经过去了多年,但是如今想起来,却还是好像只过了短短数天而已,可以让他如此清晰地记起。

想起有一年的冬日,与凌璿自松江镇巡防回京,还未到帝都的时候,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倾盆大雨。

沿途的大小官员跪了一地,无限惶恐,只因那场十年不遇的大雨引得河水猛涨,在他们到达松江镇的邻县时,刚刚冲垮了青石板桥,耽误了行程。

他冒雨亲临事发之地,指挥御营兵马前往参与修缮。

忙乱之中,时任凌璿贴身护卫的卫怿晨飞马而来,传皇上旨意要他见驾。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立刻心急如焚地随卫怿晨回镇。

一路冒雨疾行,待下马时,才觉得胸口疼痛,似是旧伤就要发作。

凌璿当时独自负手站在檐下,见到他,略一挥手示意免礼,温然一笑,道:“没什么事,只是要你回镇而已。那边自然有人指挥照应,你身体不好,也不必事事亲历亲为了。”

看见他披在身上的蓑衣仍然滴着水,又淡淡地说:“这样大的雨,不要骑马了,下午一同坐朕的车。”

当时的凌璿,笑得那样温和,令当时的他虽然浑身湿透,却仍感内心温暖,只觉眼前忽然有些迷蒙,似乎是风沙吹进了他的眼,又仿佛只是眉睫上的雨水徐徐垂下。

……

刹那间,无限感慨侵袭心头,似有一记痛击破空而来,只击得薛采猝不及防地倒退两步。

一旁的婉儿看见他忽然的动作,眉头越皱越紧,飘忽的目光不可捉摸,似是有些微愁的期盼一闪而过,然而终是不可追究。

沉默的二人两两对望,均是一脸的深沉,使得整个空荡雅间的气氛也愈发地诡异起来。

静寂之中,忽然听得人群忽起的骚动,以及羽林卫们如临大敌地呵斥。

薛采转头,恰看见金碧辉煌的銮驾正自街角穿出,往烟雨楼的方向而来。

“我们该下去了。”沉默片刻之后,薛采轻声说。

女子听了,也不答话,目光仍是放在不远处渐行渐近的明黄色銮驾上。

隔了一会,才幽幽地说:“好。”

这一声“好”似乎说得有些艰难,连一向轻柔的声音听起来都显得有些嘶哑,像撕裂的布匹发出的铮鸣,涩涩的刺耳,只让人感觉不忍耳闻。

女子答了一声好,转过身,就准备往雅间的门口走。

就在那时,忽然又起了一阵猛烈的秋风。

风吹进了雅间,撩动了女子上等纱织的衣裙。

薛采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薄纱织成的衣袖处,一把匕首若隐若现。

“不可以。”慌乱地抓住女子的手臂,薛采急道。

婉儿回过头来,幽然一笑,指着自己的脸,轻声问:“为什么不可以?薛大哥,今日我若不杀他,你叫我怎么对得起我这张脸?”

她问得声色俱厉,咬牙切齿,模样看起来也极为激动,令薛采不禁微怔。

薛采愣了愣,皱眉问:“这张脸怎么了?不也挺好的吗?你的易容之术,已日臻化境,莫非你自个儿还不满意?”

那日在芙蓉馆里初见到她时,连他也没有想到过,她竟然就是当年鸣赭山上的那个舒嬛。眼前的女子,虽然有着与舒嬛一样的声音和气质,但是容貌改变之大,纵是连他这般幼时与舒嬛一同玩耍过的玩伴,也是认不出来了。

试问,这样高超的易容之术,当今世上,又有几人可以与之媲美?

婉儿闻言,却是摇头,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直泛泪光,愈发笑得厉害:“薛大哥认为这张脸好吗?”

“难道你还不满意?”这样一张可以颠倒众生的面容,几乎找不出一点瑕疵,天下有多少女子渴望得到,但是却终难如愿?

薛采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地问他。

“满意?!”女子闻言,却是怔怔地笑出声来,又怔怔地敛了笑容,忧悒而秀气的眉头蹙起,好半晌才声音低沉地道:“薛大哥难道看不出来,这根本不是易容吗?”

她的声音极低,仿佛是在极力地压抑着一些什么,听入旁人耳中,只觉得意味深长,诡谲莫测。

薛采一怔,侧脸望向她。

她离他近在咫尺,她隔着面纱的呼吸几乎都可温暖他的脸颊。

她的双眼灿亮却遥远,令人想起寂寂夜空中无人窥望的孤独星辰,渺茫而又无声的寂寞。

薛采愣愣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仍是一脸的疑惑:“你说……这不是易容?”

如果不是易容,那么也就是说,这张脸是完完全全生在她的脸上的了。

但是,那怎么可能?

“吃惊吗?薛大哥,我说这不是易容,你很吃惊吗?当初我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也很吃惊呢。”女子的目光有些哀怨,看了看薛采,然后又转过身望向窗外,幽幽地道:“不过,当年在晋池崖下,当我看见自己面目全非的那张脸时,还更吃惊呢。”

璀璨如星的眸子,眸底映出一抹明黄色,女子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楼下,声音却是没有一点起伏:“薛大哥你知道吗?有时候,事情就是有那么凑巧……当年他将我推下悬崖的时候,刚好崖下有一块突出的大石,而我正好就掉在了那上面……当时只要他再用力一点点,我必定会直接坠入崖底了……”

薛采蓦地睁大眼,望向女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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