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弘国,康元七年,夏。
烈日似火,天热得发了狂。卯时刚过,地上便已经如同着了火一般,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烟气,低低地浮在空中,憋得人仿佛快要窒息。
“皇上,您找微臣?”
才下完早朝,钦天监便奉命赶到了御书房,脸上渗出的汗滴也没来得及擦拭。
“平身吧。你应该知道朕找你所为何事。”
康元帝依旧只是安然地坐在龙椅上,微闭着双眸,声音平静无波。
“皇……皇上。微臣……微臣……或许只是微臣学艺不精才会看错了星象。这星象之学本就变幻莫测,博大精深。微臣学艺不精,扰了皇上的神,请皇上降罪!”
康元帝的话音刚落,钦天监便立马吓的俯首而跪,脑袋用力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连续的脆响。甚至连头上的官帽都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歪倒在了一侧,摇摇欲坠。
良久,康元帝才缓缓地睁开眸子,那对昔日炯炯有神的鹰眸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疲惫之色。
“退下吧。该来的总会来。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上天的错。错只错在我的无能,我的懦弱。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带上你的妻儿老小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吧。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语罢,康元帝轻轻地挥了挥手,便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良久,钦天监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御书房,整个人一瞬间瘫坐在了地上。
该来的总会来。
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够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件事情。
只是,皇上不知道的是,在紫薇星渐渐暗淡下去的同时,身侧似有一颗初生的星辰即将焕发光芒之兆。或许,这颗星辰,将来便会成为国家的救赎。
……
三日后。
方才还是骄阳似火,仿佛要将整片大地都燃烧起来一般的炎热。顷刻间便乌云密布,茫茫苍穹如同被泼了一滩墨一般,浓黑阴沉。云越聚越厚,仿佛顷刻间就要压下来似的。
电闪雷鸣,天空猛地被撕开了一道光亮的口子,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响彻苍穹。
“快……快,皇后娘娘要临盆了。皇后娘娘要临盆了……”
天雷滚滚的同时,含凤殿里边也是一样的热闹。
沁宁皇后不过八个月的身孕却突然早产。
这样的反常无疑给原本就人心惶惶的皇宫更添上了几分恐慌。
……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鹰圣国的大军已经攻破我们的军队,眼看着就要攻进皇宫来了!”
看着已经弥漫进皇宫中的战火硝烟,在康元帝身边跟了二十多年的三公公慌乱地冲进御书房。
却不料,当他抬起头的瞬间,竟然看到早已倒在一滩血泊中的康元帝。
康元帝,用他最心爱的那把剑划过了自己的脖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皇上……皇上……皇上驾崩了……”
……
“娘娘,娘娘用力,用力,看到头了。用力,就要出来了……”
然而,含凤殿里的沁宁皇后却依旧在难产的痛苦中煎熬着。
她还不知道,那个曾经对她许下过诺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男人,已经先弃她而去。
“哇哇……”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一名小公主。娘娘,小公主和皇上长得很像呢。这眼睛这鼻子像皇上,这嘴唇像您……”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鹰圣国已经攻破皇宫,在宫里放了火。这火……这火眼看着就要烧到含凤殿来了。娘娘……”
不等沁宁皇后刚喘一口气,门外的小太监就已经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事情,一个踉跄直接跌到了沁宁皇后的床前。
“皇……皇上呢?”
“娘娘,皇上……皇上……皇上已经在御书房自刎了。”
……
“娘娘,娘娘……娘娘,娘娘晕倒了。太医快过来给娘娘瞧瞧……”
少顷,经过几位太医的紧急救治,沁宁皇后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把……把小公主给我抱来……”
“娘娘……”
“烟儿,这是你父皇在你出生前就给你起好的名字。记住,一定要为父皇母后报仇……雁弘国是你祖祖辈辈的心血,有朝一日,一定要夺回属于我们弘家的天下……”
“晴儿,拿上那一包东西,带着烟儿趁乱逃出去。答应我,一定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好烟儿。这是她父皇给她留下的东西,等到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她重新夺回弘家的天下!”
话落,沁宁皇后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地一扎,便永远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
火光滔天,本该被黑夜笼罩的皇宫却因为火光而被照得格外明亮。昔日的金碧辉煌此时早已化作一片狼藉。
昔日华丽的宫殿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含凤殿后院那株百年丹桂在充斥着血腥的火海中摇曳。
火焰在各宫殿之间上蹿下跳,仿若一只猛兽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连串的房屋。
呼喊声、大叫声,不绝于耳……
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刺耳的男人满足的声音,以及女人求救的声音。
盛极一时的雁弘国就要这样灭亡了。
没有人泼水,没有人救火。每个人都如同发疯一般拼命地奔跑着,想要逃离死神的火海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地,葬身于茫茫火海之中。
偌大的宫殿里,无数娇艳绽放的奇花异草同样纷纷倒戈在火海之中,各种名贵的木材,各种雕栏玉砌无一幸免。
唯独荷花池中的荷花因为有了水的庇佑而依旧悄然屹立。眼睁睁地目睹着这一场浩劫。
……
这是顾倩柔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幕。
“烟儿,记住,一定要替父皇母后报仇……有朝一日,一定要重新夺回这个属于我们弘家的天下……”
这句话,是刚才一个女人对她说的吗?
她记忆的最后一刻分明是被又被上司给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然后眼前一黑似乎就晕倒了。可是为何如今睁开眼睛又是这样的一个场面?
莫非……?
“娘娘,晴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重托,一定会保护照顾公主安然长大成人的。您放心……”
透过小竹楼朝着外边看去,自己似乎正被一名女子背着,似乎,在逃跑……
难道自己真的是穿越了吗?
而且,似乎身份还不低,是一名公主?
可是,既然是公主,又为何需要逃跑?既然是嫡出公主,不是应该躺在宫殿里享受着各种优质的待遇吗?
不知是否用脑过度,顾倩柔才这样想着,竟然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待顾倩柔再次醒来时,却又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经历着另外一场逃亡。
藏匿着自己,原本被背在那名女子后背上的背篓,此时已经被放在了胸前。
马跑得飞快,连带着背篓也明显地震动了起来。
身后是一阵仓促的马蹄和马嘶的声音。以及,一群男人狂野粗鲁的咒骂。
“一定要抓住她。皇上说了,不许留下一个活口!”
一簇火光撕破了夜的黑幕,狰狞的随着风袭来,穷追不舍。让顾倩柔不禁想起了上一次睁眼在皇宫里目睹的那一幕。
虽然只是一个初生的娃娃,但是却有着成年人思维的顾倩柔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危险,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燃烧了起来。
但是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还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公主。
所以,分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她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背篓中,将自己的生命交给眼前的这名女子。
她活,自己活;她亡,自己亦没有活路。
箭矢刺耳的追风之音在耳畔喧嚣而过。在大地的沉郁节拍当中,马儿也努力地在奔跑着,想要跑出背后火炬带来的虚假的光明。
然而,越是往黑暗里跑,死亡的威胁却越逼越近。不仅身后,甚至连前方的那片茫茫黑暗也散发出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周围连绵的山丘以及那些低矮的树木,蜿蜒成了一道地平线呼救的曲线,如同鲜红的血流一般骇人。
终于,不知跑了多久,马儿停下了脚步。黑夜之中,马不辨道,此时已经走到了一条绝路。
前方是一个深涧,万里悬崖;后方却又是已经紧随而至的追兵。
“皇后娘娘,为了公主,晴儿只能赌一把了。如果真的天要亡我,晴儿也就只能到黄泉路上去求您原谅。但愿上天垂怜,能够助公主逃过此劫。”
望着前方的深涧,那名女子低声自喃了一句,而后,深深地望了怀中的顾倩柔一眼,便毅然决然地挥下了马鞭。
……
“老大,她们……她们居然跳过去了。老大,怎么办?”
伴随着一声壮烈的马嘶,顾倩柔只感觉到一种终身一跃的感觉。
然后,马蹄落地的一声脆响,马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没想到这名叫做晴儿的女子竟然是有蜈蚣的,在马儿倒地前的一瞬间,她竟然终身一跃,抱着装着顾倩柔的背篓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不好,她们居然没死。快追!”
那些人大概以为她们二人必死无疑,却怎料那匹马居然那样威猛,成功跳过了深涧。
皇上要死的人,怎可放过?他们跟了皇上这么久,自然是知道,若是没有完成任务,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一把刺穿胸膛的利剑。
没有任何的犹豫,那群人居然也接二连三的跟着试图跨越过那道深涧,紧随而来。
“啊……”
“啊……”
“啊……”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晴儿如此好运,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接二连三的人不幸坠下了深涧。
然而,那名为首的头领似乎也的确技高一筹成功地追了上来。
没有了马儿,晴儿只能抱着公主徒步逃跑,在森林里左右躲藏,试图凭借着茂密的树木来隐藏遮蔽身形。
顾倩柔只记得晴儿抱着自己拼命跑,拼命跑,直到最后再也坚持不住,才终于重重地倒下。
与此同时,她也累得沉沉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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