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姑姑?她努力的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依稀记得小时候是有个姑姑,不过她从来没见过,好像听妈妈提到过,姑姑在外面戏班子里,几乎从没回过家。更多的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五岁之前的记忆里,更多的是爸妈无休止的争吵、打骂,然后爸妈就离婚了,再然后,妈妈就带她来到了城里。
她用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虽然画着戏子的妆容,仍然可见她明亮的眼睛,小巧精致的脸盘儿,苗条优美的身段儿。
她又想起了侯雅静那张惊恐的脸,今天她当着侯雅静的面烧掉的是一张废纸,而把这张照片悄悄地留了下来,侯雅静当时惊慌失措,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为什么这么害怕姑姑的照片呢?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又是噩梦,以前只是隔几天做一次,近几日却越来越频繁,噩梦几乎天天侵扰着她。
梦中唱戏的声音越来越熟悉,说不出的熟悉,难道是姑姑?她想起了照片上一身戏子打扮的姑姑,她是怎么死的呢?她应该还很年轻吧,得病?车祸?她拍了拍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爸爸,姑姑她是唱戏的吗?”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问了一句。
饭桌上的气氛立刻凝固了,她看到爸爸正嚼饭的嘴停住了,侯雅静正去拿馒头的手也停住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
“要死了,饭桌上提这样霉气的人,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侯雅静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她更加奇怪。
“爸爸,姑姑她是怎么死的?”她不理会侯雅静的责骂,自顾自的又问了一句。
“小新,小孩子家问这个干什么?吃你的饭吧。”二柱又恢复了嘴角的蠕动,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
“爸爸,你告诉我,姑姑,她是怎么死的呢?”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冒着被责骂的危险又问了一句。
“真是该死,你想造反了是不是?不让你提你偏提。”侯雅静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脸上的怒气一触即发。
二柱看了侯雅静一眼,又看了小新一眼,然后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她是自杀的。”
自杀?姑姑是自杀?她大吃一惊,为什么要自杀?她心中疑问顿生,可是不敢再问,爸爸能退一步回答她一个问题就已经很不错了,她不想再问下去,因为她看到了侯雅静那张火药味儿十足的脸。
天气很是炎热,蝉的叫声一声接一声,正是中午午睡的时刻,村子里显得静悄悄的,她漫无目的的走着,灼热的太阳几乎要把她晒化。
前面一棵柳树底下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眯着眼睛,手中不停的摇着一把蒲扇,那不是隔壁的张奶奶吗,她走了过去,在张奶奶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
“小新啊,大中午的咋出来了呢?”张奶奶见了她,一脸慈祥的笑。
“奶奶,你咋也不午睡呢?”虽然天气炎热,这课柳树下倒有几分清凉。
“唉,人老了,觉少。你这孩子,一直在城里呆着,现在回到乡下来,还习惯吧。”张奶奶笑呵呵的问道。
“我还好。”她笑了一下,然后瞄一眼四周,将凳子往老人跟前挪了挪“奶奶,你知道我姑姑吗?就是春桃,她是咋死的?”
“你这孩子,咋突然问起这个呢?”老人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
“奶奶,我从没见过我姑姑,可我晚上会梦见她,你告诉我呗,她是咋死的?”她脸上现了央求的神色,摇了摇老人的胳膊。
“唉。”张奶奶突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手中摇动的蒲扇停了下来。
“春桃啊,可是个好孩子,长的俊,能干,还会唱戏,她一年到头在外面跟着戏班子跑,挣了钱呀,全拿回家里来,你奶奶得了癌症,花大把大把的钱,全是她拿的,还有你家老院的大房子,也是她盖起来的,可气派了。”
“那姑姑她为什么自杀了呢?”她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老人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命苦啊,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死活不同意,也是啊,那么个又老又丑的土财主,怎么配得上她啊,这孩子,心气儿也高,听说她在外面自己谈的有对象,这边又逼着她嫁,彩礼都收了,她想不开啊,唉。。。。。。。”老人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眼睛突然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爸爸二柱提着一个白色的铁皮桶正朝这边走来。
“爸爸,你干什么去?”她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跑到他的身边去。
“我到老房子去一趟。”二柱面无表情,瞅都没瞅她一眼。
她注意到爸爸提的桶里盛了半桶灰,怪不得他提起来轻飘飘的,她还以为是水呢。
“到老房子去做什么?”她紧跑几步跟上了二柱的脚步。
可是二柱没有说话,只是大踏步的向前走。
她觉得爸爸今天特别的严肃,虽然平时也不怎么和她说话,但今天,话更少,爸爸的样子,让她觉得像是去祭拜死人,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你回家去吧,这老房子不干净。”二柱一边用钥匙打开那扇破旧的木门,一边冷冷的对她说道。
她当然是不想回去,还好,爸爸扫了她一眼,就不再坚持。
她心中暗自庆幸,尾随他走进了院子。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笼罩了她,她努力的搜寻着脑海中残留的记忆,是的,就是这个院落,她五岁之前生活的院落。还有这栋房子,虽然比当时破旧了很多,但她依然能模糊的记起它以前的样子。
二柱用一手提着桶,另一手抓起桶中的灰一点点的沿着屋子周围洒去。她愣愣的看着,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爸爸,洒灰做什么啊?”她终于忍不住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问道。
“灰避邪,能把不干净的东西都圈在里面。”二柱弯着腰继续重复他的动作。
“不干净的东西?是姑姑吗?”她想了一下,竟脱口问出这样一句话。
二柱的脸僵住了,他直起身,顿在那里,然后回头扫了她一眼,就提着桶走到屋后去,他的脚踏在了灰上,小细尘立刻扬了起来,在闪闪的阳光下缓缓的漂浮着。
爸爸的表现让她摸不着头脑,她没有在跟着他,而是一个人走到屋子的门前。门被上了锁,她从门上细小的缝隙里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正对门的桌子上,那黑底白字的灵牌,上面写着‘舍妹春桃之灵位’。
是姑姑的灵位,难道她是在老房子里自杀的?她很想进去瞅一瞅,可是门被一把大铜锁紧紧的锁住了,她无奈的转回身,想去找屋后的爸爸。
‘啪嗒’身后传来一声响,她回头,那把锁竟自动开了,她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细细的查看,那锁竟像是有人刚刚用钥匙开过。她想了一想,伸手慢慢的推开了门,迈过破旧的门槛走进了屋内。
一股阴凉向她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个灵位看的更加清楚,灵位前摆着两个盘子,盘子里是一些水果、肉之类的祭品,香炉里插着一柱燃到一半就熄灭的香,地上残留着纸的灰烬,显然不久之前,有人来祭拜过姑姑。可是灵位前并没有像正常的那样摆上死者的照片。
墙的角落里结着细密的蜘蛛网,地上也落了一层尘土,除了灵位前的桌子,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她眼前浮现出了那张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那个一身戏子打扮的清灵的女子,姑姑,春桃,她喃喃自语着,眼睛呆呆的望着那个黑底白字的木牌。
突然她觉得空中似乎有声音弥漫开来,尖叫声、大笑声,还有一个女人唱戏的声音。身后的门竟像是有人推着一样‘吱呀’一声关上了。阳光被挡在了门外,屋里顿时黯淡不少。她心中一紧,一股凉气浸透了她的全身。
女人唱戏的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然后一点一点的到了她的身边。她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是姑姑吗?她在心中暗想。
突然她的眼睛在那个黑底白字的灵位牌上凝固了,那几个大字开始慢慢的模糊,然后出现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巧的脸庞,正冲她轻轻的微笑。她头皮立刻发麻,嘴微微张着,两腿开始打颤。
突然那张美丽的脸开始慢慢的破碎,变成一滴滴的血顺着木牌流下来。那个重重的喘息声又到了她的耳边,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两手紧紧的抱着胳膊肘。
“小新,小新。。。。。。。”爸爸二柱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接着门被推开,喘息的声音突然没有了,一切在瞬间恢复了平静。
“你咋开的锁?怎么跑进来了?”二柱拿着那把被打开的铜锁,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我。。。。。。我。。。。。。”她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柱朝屋里扫了一圈,眼光落在屋子正中的灵牌上。
“走吧。”他突然说了一句,脸上是谁也看不透的表情。小新连忙迈出了屋门,二柱’咔嚓’一声又将门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