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所以当金粉情绪低落的和我一起回去时,我依旧没开口问她那个男人的事。
或许不止那个男人,我想知道的太多,只是她不说,我便不问。
下午的阳光温暖宜人,走在宽阔整洁的街上,听着路人纷纷攘攘讨价还价的声音,我舒服的长呼一口气。
“……他的腿是在我八岁时为救我而折。”金粉突兀地开口,声音涩然,我脚步一顿,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
“嗯。”
“那次我偷偷牵了一匹马到集市上玩,马儿受了惊,人们都袖手旁观,当他徒手制住马颈叫我跳下来时,我早已惊吓过度的只会摇头哭泣。他身体不好,不一会就力竭,我见他状要放手,身子一软就要倒栽下去,他伸腿踢断了马蹄,颓然倒在地上,我摔得不轻,却好歹保住性命,马儿却将他的腿骨踩断,自此他再也不能走路……”她说到此处身体颤抖得厉害,双手紧握成拳。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立刻反握住,力道很大。
“我心中有愧,便时时跑去看他,他从未对我笑过,一年下来跟我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只沉默着采药、种花、研制药丸。爷爷倒是与他关系很好,只是他很快就踪迹全无,任我如何寻找也无果。方才我看见他坐的轮椅就知道是他,因为那是爷爷帮他做的。”
在这个时代还有人会制作轮椅,金粉的爷爷想来也是个智者。
金粉捏紧手上的药,低低道:“他还是认得我的,我……”
“他方才亦认出你了吧?既然他绝口不提当年的事,便是不愿看到你陷入自责无可自拔,如此,你还是早早放下往事活得开心些才是。”想起方才他平淡无波的脸,我更觉得那个男人根本就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为了救人,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事后还能风轻云淡的视神马都是浮云,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唯美一点是对金粉有意思,现实一点的是人家根本不在乎。
前者看来毫无可能,因为他方才见到金粉时情绪没有一丝波动,且当年他随随便便的就音讯全无,再相见也不欲与她相认,摆明了不想再有纠缠。而后者,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心态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只能说高人的思想果真神秘莫测。
近来这日子过的委实忧愁了些,我见金粉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样子,笑眯眯道:“你若是喜欢他,现下做出这等情伤甚深的模样我倒是能掬一把同情唏嘘的泪。只是在我看来你喜欢他这个假设不大可能,不然你早就扑上去抱着人家凄凄凉凉的诉说一番离别情思了。既然不是喜欢,如今也只有你还扒着往事不放,又有何意义呢?发生的事再怎么惋惜悔恨也于事无补,不若自此放下,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活人永远比死人大。”
金粉哽了一声,默了半响。
我立刻想去掀她的幕遮:“不是吧?你真对他有意思?”
她急急躲开我的手,“没、没有。”
我笑了,“那你结巴什么。”
她支吾了半天,最后恨得跺脚,“阿宋!你尽调侃戏弄我,早前我一直以为你冷静自持,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
我睁大眼睛,严肃的道:“你没看走眼,不信你看我纯洁的小眼神。”
她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我凑上去,认真的说:“想笑就笑,当心憋出便秘来。好吧我看出来了,你压抑很久了,俗话说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咱们沉默了这么久,也该找点刺激了。”
她见我意有所指,突然向我眨眨眼笑道:“我早知道你非寻常人家的姑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现在人家是你的人啊。”
她的脸依旧触目惊心,然而眼睛微微弯起发自内心的笑容却清澈美丽。
我想起阿萌可能遭受到的境遇,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有没长眼的东西动了我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金粉转身从旁边的铺子上拿起一把刀,笑吟吟的掂了掂,倏地手掌握紧,发力。
叮!
约三寸的刀插在干净的青石路上,入之没柄,碎石声摩擦着刀刃铮铮作响,柄部纹丝不动。她笑,“伤之分毫,必灭之。”
“此言甚合我意。”我弯着唇笑。
摊主被我们吓的瑟瑟发抖,转身一看周围的路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的远离我们,我失笑,抛给摊主一些碎银子就走。
※※※
禹国驿馆驻扎在回都最大的护城河前方,其间九曲回肠,楼阁林立,因是皇帝大寿前夕,且各国使臣陆续入驻其中,各个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凡进出者必须出示兵部统一发放的令牌,否则不予放行。
驿馆南方驻兵最多,东西北侧相对较少,但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列巡逻的队伍经过这里,循环往复,毫不间断。
我和金粉在外面等了很久,只看到形态各异的人进去,没看见丫鬟小厮之类的下人出来,在茶摊里坐了半天,我郁悴的很。
眼见着肚子里灌满了茶水,跑了好几趟厕所,太阳也渐渐西下,驿馆门前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士兵,还是没找到合适的目标,金粉有些急躁的频频皱眉。
我抿了一口茶,侧过脸压低声音对她说:“你悠着点,脸露出来了。”
金粉忙坐好,手指改为频频摸幕遮,一边还鬼鬼祟祟道:“怎么样,看不见了吧?”
我忍着笑,严肃的点点头。
其实此时正是黄昏,她又坐在靠里的位置,背着光,我哪里会看见她的脸,不过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随口胡诌的。
可是金粉放下心来,又开始满脸苦逼的样子。
我正想再调侃她几句,就见金粉抬头不知看到什么,笑道:“哟,来得正好。”
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过去。
我转头一瞧,也是一笑。
一座青色的轿子慢慢的从街口转出来,停在一个客栈前,须兀从中下来一位穿淡紫长裙的美人,她美丽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和抬轿的小厮交谈了几句,被身边的丫鬟扶着进了客栈。
这人也算是我们的老熟人,“簪红楼”的头牌歌伶阿娀姑娘。
金粉道:“她说要如厕,免得一会在贵人们面前失了礼数。”
我诧异的挑眉。
金粉轻轻笑说:“我能看懂唇语。”
贵人,此处的贵人就只有驿馆里的各国使臣了,想必是哪位达官显贵招了她来唱曲。
我和她对视一眼,金粉兀地拍着桌子豪迈的叫了声:“老板,结账。”
满脸羞涩的同客栈掌柜的问了茅房在哪里,我们到那时,就见一个黑瘦的小丫头站在茅房不远处,时不时的迭声问:“小姐您好了没?”
然后里面默了半响才听阿娀带着哭腔道:“都怪我昨晚贪凉喝了些许莲羹,现下竟然闹起了肚子,马上就要进驿馆了,到时若是……哎呀!这……”
小丫头亦满脸哭色:“小姐,您可别吓我,妈妈走之前还嘱咐奴婢千万要好生照看你,这下可如何是好?”
金粉一见到那黑瘦的丫头就摇了摇我的手臂,我翻了个白眼,无声开口:“好吧,你去。”
只见她悄悄踱步到小丫头身后,正抬高了手掌想学我的样子一个手刀劈下去,就见那丫头忽然心有所感似的猛一回头,愣了片刻,接着张开嘴就要尖叫。
金粉当机立断捂住她的嘴,一拳击在她后脑,我一惊,后脑可是相当脆弱的地方,若是闹出人命就坏了。
赶紧跑上去探了探小丫头的鼻息,没一会儿手指就触到了温暖的鼻息,虽然细小,但是好在很平稳。我长出一口气,瞪了瞪她——里面的还是我来吧!
她耸耸肩。
我以后脚掌先踩地,平稳无声的接近茅房。
等了许久,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阿娀道:“我好了,快走吧,沫儿……”
帘布刚动了动,女子的脚方迈出来,我抬手扯下帘布劈头盖脸的蒙在阿娀脸上,将她往前一带。她惊叫着欲扑倒在地,我狠狠心,屈膝抵在她纤柔的背上,放粗嗓子道:“不许叫!”
她一个弱女子,大概一辈子都不曾遭到此等待遇,唯一的两次好像都是我造成的,念及此我又好笑又愧疚,见她在我的威胁下果然不敢喊,便伸手从怀里掏出浸了迷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道:“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得委屈你了。”
将阿娀和她的丫头又灌了少量的迷药,绑在客栈客房里,特意吩咐了小二不得让人打扰。我从房间的梳妆台上拿起胭脂迅速换装化妆,一切收拾好后,金粉催促着我快些走,我迟疑了片刻,拿起毛笔歪歪扭扭的写了几句话,然后贴在阿娀额头上。
金粉探头一看,喃喃念道:“忽闻姑娘有难,立醒此乃良机,昔日情分今日报,我已代您赴宴,姑娘兀自珍重,日后还请保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完毕她又频频望着我笑,我神态自若的缓步慢行,将阿娀走路的姿态学了个差不离。
换来金粉又是一番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