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意兴阑珊，我本来没兴趣在卷帘楼遇到个美丽得不像话的男子……男子都美成这样的话，那卷帘楼的那些女子还混什么啊。更何况这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人。
“没什么。”倦倦地摇摇头，“感觉今天不是黄道吉日，我实在该在家中闭门读书。你欠我的钱，我会记在账上的。”
“风公子原来这般会算计。”美人哈哈一笑，“倒也不枉黛眉时时提起你。”
黛眉么？那么这个人是……脑中灵光一闪，忆起连方远航都不愿提起的某人，不觉一惊：“你该不会是……”
美人但笑不语，我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接下去：“卷帘楼主，君无伤？”
君无伤淡淡一笑：“这时候倒聪明了？我掌管卷帘楼多年，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讨价还价的人。”
“只怕是自作聪明。”我冷冷一笑，扫了君无伤一眼……轮廓清隽，眉目细长，挺鼻薄唇。照面相来看就是个凉薄之人。此刻在这般光景下见了，怕不是什么好事。“卷帘楼主未见得好气魄，只一身武功已经惊世骇俗。”
“原来是在记仇么？”君无伤慢慢靠近我，拨开我耳边的发，仔细端详着，“不错，确实有耳洞。风初见，才是你的名字是么？”
京师之中，但凡风雅之人都喜欢在衣服上熏香，君无伤此刻离我甚近，我能很清楚得闻到他身上那种清淡的花香。后退两步，感觉压力不那么沉重，才静静地问：“是又如何？”
“杀你！”君无伤冷冷吐出两个字。
“凭什么？”
君无伤微皱了眉，抚着手掌道：“算起来我与言家也有交情。当初言家六小姐病危，少相遍请京师名医，甚至连皇上都遣了宫中的御医去言家。可惜无用。少相无奈，只得强行请了正在闭关的国师为言初作法，这才保住一条小命。这事京师无人不晓。”
说着眼中寒光暴闪：“但你既然已经不是言初，那么死又何妨？”
“原来大哥还有你这样的朋友么？”我在心中轻轻喟叹，言方阙此生真是不枉，有季无双替他说话，有君无伤替他出手，就连皇帝，也因为他而极力挽救他的妹妹。
“哈哈，说是朋友倒是未必。”君无伤眼中清光微露。“只是国师当日说过，来自未知的生命，将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我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典型的宿命论。“所以你要为民除害，保护国家？”
真是很可爱的想法，难道这边的商人也如此有觉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为民除害？我还没那个闲心。只是，”话锋一转，连笑也冰冷起来。“想看看少相在失了今生唯一的牵制之后会是怎样的狂态。”
“你可知道，他在国师面前，于祭坛之上，传言天下……他言方阙此生，活一天便有言初一天，如若不能，除非天塌地陷！”
他的话并不似眼神那般冷冽，我只听出一个兄长对嫡亲胞妹的爱护……此生不负，有我便有你。那么言方阙，为了昨日之言初，今日之风初见，你到底耗费了多少心力？
看着言初的脸上挂着属于初见的微笑，看着言初的说出只有初见才说得出的凉薄话语，看着曾经熟悉的幼妹在苏醒之后一点点远离，你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心痛还是后悔？或者两者都有。
我伸手捂住心口，那里有个地方，空荡荡地疼痛。
我是个孤儿，就算聪颖，就算敏锐，那样一种至亲之间才有的情感，让我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学得完全。
言方阙，如果你真是上天在听到我的祈盼之后，赐予我的血脉至亲，那么请恕我迟钝，请给我时间，慢慢学会去爱你，以一个妹妹的身份。
君无伤在一边等得不耐，皱眉问道：“你想怎么死？”
“切脖子最快。”我眯起眼笑了。“只是，杀人之前还是不要通知得好啊。”
“是吗？”君无伤的袖子无风自动，狭长的凤眼中杀机尽显。“难道你还能逃得出去？”
“我不用逃啊。你想杀我，还得问过我的朋友。”
“谁？”
“自然是我。”方远航从天而降。若是顺势洒些花瓣儿，也大致可以当做英雄救美的前章。他没有穿那种熏香的衣服，出入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暴露。这时他皱了眉，埋怨我：“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这个人。”
我撇嘴，委屈万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啊。更何况他才是这笔买卖的大头啊。”
方远航凑过来跟我商量：“既然是大头，现在开打的话这买卖就稳亏了。刚才瑶华夫人说的那个数，够言方阙挣一辈子了。”
我点头：“有了这笔钱，就不必巴巴地倒贴，让大哥入赘了。但是眼下情形，好像不容乐观啊。”
方远航静静转身，我感到他身上有种很摄人的气势，却听到他笑了：“君无伤，你的武功虽好，在我秋水剑下，却未必有十成的胜算。更何况你与初见尚有买卖未清。此刻动手，不怕落人口实？”
君无伤将手在袖中隐了，悠闲道：“我何时说过要在今日动手？不过是风姑娘自己紧张罢了。”
自己紧张？能不紧张么？虽说这一生活在今日，天地不仁，父母不亲，但是活着总还是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好，这笔买卖之后，你想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我甩了甩手，重点强调。“但是一定要先还我的钱。否则你一定会衰到下辈子。”觉得还不够，又补一句：“嗯，还是衰到下下辈子好了。”
“衰？”君无伤挑起好看的眉。
“说通俗点就是倒霉！”我白他一眼。
“有多倒霉？”
“也没有很倒霉啦，就是逢赌必输，逢考必挂，逢战必败，娶老婆是个麻子脸！”
方远航惊叹：“这都不叫倒霉的话，那这世上真是没有倒霉的事情了。”
“所以啊，”我微微一笑。“可以欠我的命，但是绝不可以欠我的钱！”
“什么是逢考必挂？”君无伤充分发挥古人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
“就是你只要去考功名，必定会名落孙山的意思。”我眯了眼打量他一番。“你这辈子似乎不需要考了。”
“真恶毒。”君无伤悠悠感叹。
“算来一百两对你只是九牛一毛，还是还了好。”我从怀中摸出黄金的请帖，递给方远航。“大方，你好生收着。别让我看见。”
方远航哈哈一笑，接过之后放进怀中：“你怕自己忍不住拿去卖了，倒不怕我拿去？”
我微微一笑：“天上有雷公啊，大方。”
回头看见君无伤一脸玩味的表情，也知道今天这事这样就算完了，以后就很难说了。也就没管那么多，黛眉那里也没心情去了。告了辞就径直回言府了。
那日天气很好，风未起，蝉未鸣，路上的行人或匆忙或悠闲，画面安静。方远航静静在我身边走着，偶尔抬脚踢飞路边的小石子。
“大方，你对我大哥，就是言方阙很了解么？”
“他的事迹京师之中没有人不知道了，突出的也就是两件事……一是他是当年先皇万从一万人中为太子选的书童，二是他只在意言初。”
“这些我都知道。”阳光从树缝中倾泻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我真的是从没如此羡慕一个人……而且还是个一点也不聪明的女子。”
方远航拍拍我的肩：“老天给每个人的都只有那么多，你不是也说过，不可强求？”
我不强求，可是有些东西已经在眼前了，伸了手就可以拿到，要怎么才能不去贪心？
“大方，如果上天再给你一个小千，你会怎样？”
“让她消失。”
我皱眉，听他续道：“因为只有一个小千。”
只有小千……那么，这世上，也只能有一个言初。我垂下眼帘，想要以妹妹的身份去关心言方阙，终究也只是贪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