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视中年人一眼，亭空的目光，又回到身旁恬雅似竹的温静男人身上，眼露激赏。
识英雄，重英雄！向来喜看武侠小说，蕴得一身刚气的亭空更是如此。
风呼林暗，阳光已被乌云遮住。
男子褐影驻翠林中，衣摆翩翩若仙树，脸秀神清含慧光。双眸淡静无云，直视眼神色不善的众人，清澄看不出一丝波动。皓纯如月，泛着三月春柳般的温和。
“张定通…”男子浅淡声音悠起，轻细隐带怒气：“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要报复的是本王，何苦将林渠三人都杀害了？先不说他们跟你私报我的具体行踪，单论他们曾与你出生入死多年，这份兄弟之情，你也下得了手？”
中年人拢眉，脸色苍白：“我也不想。可是你叫他们都蒙上面巾，我这批新手下认不出，自然把他们当成你的人全除掉了。你早就知道了。不然不会让林渠他们陪你来这里，好借我的手将他们除去。燕闲，你好狠。”
“说到狠，本王跟张刺史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上月初丰化城外的金澜河发洪水，将周遭的五个村落全都淹没。朝廷拨放赈灾款六十五万两白银，粮食棉袄九千担。你、林渠、宋杨、吴秋映、李北堂、申严六人负责粮银接管押送，可有一半送到老百姓手中？以前的过错尚轻，念你们对我大燕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可既往不咎。但这次丰化一行本王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思及由葱山南行青尤渡河三十里，便是丰化城，张定通明了沉眉，“你这次私访就是去丰化？”
“不错，若非有人密谏弹颏你们，本王还不知原来你们已经丧心病狂至此。将家破人亡病伤逾千的老百姓救命钱中饱私囊。十万七千两白银，掺了沙充破布的粮食棉袄九百担。很好！实在很好！”
亭空默然不语，心中却大惊。
丰化洪灾她也有所耳闻，因连下半月暴雨，导致偷工减料的堤坝崩塌，附近村落都被洪水淹没，百姓损失惨重，很多人流离失所。当年亭空的父母，便是因山体崩塌来不及从储粮的地窖出来而被活埋窒息而亡。心有同情的她特地前往丰化一看，并将这些年攒的一千两，全赠予当地村民。
那是亭空第一次去北燕，也是头一回好心好意帮助别人。
北岭六年的心性磨炼，让亭空对朋友以外的人生不出同情之心。陈晋含居然也很支持，把自己的三千两私房钱全让她带去。李浅直笑两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事，莫非傻了，还说要拉他们去看大夫。亭空记得当时在丰化，当地村民私下说朝廷苛刻吝啬，不管百姓死活。如今见此情景，才知另有别因。
张定通冷哼：“让你知道了也好，免得做个冤死鬼。”手一挥，众手下围住燕闲和亭空。
“大人，那小妞怎么处置？”一始终盯着亭空的白瘦黑衣人，微微一顿，扬声问道。
“把姓燕的给我解决了，女的你们爱怎样都行。”张定通双眼一瞬不瞬瞪燕闲，不耐道。
哄笑声霎时从人群传出，夹带各种入耳不堪之语。好像眼前的柔弱少女已成案上肉，任人随意宰割。亭空也笑，待袖中多了一包淬毒银针，笑得愈发甜美。
笑容是最好的武器，有破绽的敌人就不能称之为敌人。陈晋含教导的，亭空都铭记在心。
先前询问处置亭空的黑衣男人，见她笑得悠闲自在，笑容多了惑然：“小姑娘不怕我们？知不知道我们弄死你旁边这位后，会怎样对你？”
“知道啊！大爷想找乐子，奴家一定奉陪到底。而且，保证让各位乐不思蜀！”忘了回阳间的路。
闻言，再无一人脸挂笑容。
危机重重，还能谈笑风生，不是身有所恃便是傻子。但这少女灵台清明，神情自信，显然不是后者。
看着笑得好似踏青采花，眼中却浮起巨大杀意的清美少女，燕闲心中微动，也牵唇一笑。即使她来历不明，但总归帮过自己，并不存有异心。纵然被自己连累身陷险境，也没有过一丝怨怼，更不曾想过弃他而逃。比起那些明着信任，背后却暗施杀手的所谓朋友实在要好。至少奸得可爱，假得真实。
敌众我寡，即使在这样的困境下，燕闲仍淡笑。眼神如三月春风，拂起清浅温意。
很怪异的场面，被困的一男一女，笑容舒然安闲。包围他们的人群，却都神情紧张凛肃，提防戒备。害怕下一瞬，燕闲麾下的提英军战士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歼灭。
见状，燕闲笑容愈加清润恬雅，仿佛主宰这一场杀虐的人是他。在燕闲淡远目光注视下，众人越发显得不安。每次征战，首当其冲以身犯险的必然是燕闲，对于他多次用计徒手令敌将降城，更是早已驰名天下。
张定通等人此时都惊疑不定，不知此事是否也在燕闲算计中。
“燕闲，你笑什么？”张定通声音微颤，故作镇定怒喝。
“呵…”男子唇角润静，淡扬一弯弧度。笑容悠悠。“本王既然料得到你们有谋害之意，若非有所防备，为何还偏向虎山行？”
张定通脸色顿变：“你什么意思？”
“这么久了，觉叔应该已出青尤，在回大燕的路途上了。”
竹林里，霎时静谧。除了燕闲笑容清远，亭空神色微愕之外，其他人都如被巨雷击中，脸色煞白呆怔当场。
若这真是燕闲将计就计设的局，那名叫觉叔的中年人想必也知悉张定通一伙人的阴谋。出葱山南行五里，便是青尤城。沿水路渡船，十个时辰后，便是北燕的边境郡地丹青镇。茫茫大海之中，他们想追截袭杀，简直难如登天。
想到此，张定通面色惨白，滴滴汗水从额头不断冒出，扑通一声跪在燕闲面前。
很喜感很戏剧化的场面，本已涉险重重的下风者，短短两句话间，便将敌人心智尽数瓦解，重掌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