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黑子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落下,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把棋子放回盘中,“刘棋士,在下认输了。”
被叫刘棋士的书生意气风发地笑了笑,拱拱手说:“承让。”
“原本还想向夫人讨教,想不到在下还是没有这个福气。”男子失落地低下头,旁边的人也觉得可惜,夫人棋法精妙,常让人茅塞顿开,刘棋士的棋艺精进也多亏夫人的指点。
听他们这么说,开粼想起那本棋谱上的记录,一个下得一手好棋的女子,倒让人有些好奇。在他的印象中,会让这么多人折服的,是一个大概四十开外的女人。
“将军……”下棋的人回转身,都有些惊讶,怯怯地不敢认定,也不知要不要行礼。
开粼有些不悦地冷下脸,想要离开,又觉得无处可去。家中,不知有多少帖子请他去赴宴,还有一卷卷女子的画册,着实让他头疼。
看他没有否认,他们都跪下行了大礼,虽然人人都叫他将军,他身为王爷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都起来吧。”他冷冷地看着刘棋士说,“你,一起下盘棋吧。”
“是,将军。”
别人忙让开座,待开粼坐下后,刘棋士才战战兢兢地坐下,“请将军先落子。”见他似有不悦,刘棋士忙加了一句,“这是此处的规矩。”
开粼这才落了子,两人走了约莫一会儿,刘棋士擦着额头的汗,干笑着问:“将军,想来是初学吧?”
冷眼一瞪,开粼徐徐说:“照你自己的下便是。”
刘棋士讪笑着点头,为难地捏着子,旁边懂棋的人都看得出,开粼的棋法很是稚嫩,没有经过磨砺。以刘棋士现在的棋艺,早就能赢他,又怕让他下不了台,拖了许多,让整个棋盘上的子都乱了,连他也落不下子去,像是走到最后,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我听夫人说,下棋如同战争,如果把每个棋子都看成兵士,也许对将军来说,还容易一些。”刘棋士大着胆子说。
战争吗,开粼眸光微转,这倒是容易。毫不犹豫地落下棋子,那一片混乱的棋局一下子豁然开朗。最后的结果,是刘棋士险胜,别人都为开粼叹息,好像忘记了他前面的笨拙。
“再下一盘。”开粼自信满满地说。
刘棋士有些为难的看着他,照楼里的规矩,同一个人三天才能下一次,如果他再和他下,似乎坏了规矩。时间正好到了中午,他小心建议道:“将军,不如午膳过后再下。楼里的美食是无暗城一绝,除了锦食楼,别处的都不正宗,将军千万不要错过。”
被他这么说,开粼也有点饿了,“也好。”
站在一旁的小二见他同意,便领着他到了二楼雅间,“将军想吃点什么,小的让厨房先做。”
“选你们的拿手酒菜上来就是。”跟在身后的陈安说道。
“是,小的马上就让他们做。”小二热情地说。
许久没有回京,这里的人事好像有不小的变化,单单是每家酒楼中小二穿同样的服饰就和以前大不一样,女子的衣着好像也变了很多。这种琐碎的小事,开粼自然不会去打听是什么原故。小二离开没一会儿,就领着上菜的女子进了雅间。
“这是牛奶布丁,是我们楼中特有的甜品。”他一边介绍,一边从女子手上的托盘中端下一个碟子,上面玉色剔透的布丁带着诱人的甜香。
“将军不喜欢甜食。”陈安说道,皇宫饮宴时也有这道甜品,将军碰都没有碰,一路上那些自诩特别的甜食早让开粼腻烦了。
“那真是可惜。我们楼中的甜品连最讨厌吃甜的人都说好,别家虽然有做同样的,全都是仿造,不能下咽。”小二把托盘中剩下的点心放下,“这是红楼和曲奇,将军可以先吃一点填点肚子,菜很快就好了。”
“陈安,你试一下。”开粼命令道。
“谢将军赏赐。”陈安恭敬地说,拿了一块。开粼一向都是如此,自己不喜欢的就赏给他,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有时还有下面献来的美人,陈安也不是全都接受,不过多少要装点样子。硬着头皮吃了一块饼干,他发觉这和他在沿路州县中吃的很不相同。“将军,小二没有说谎,的确很好吃。”
难道见他开口夸赞,开粼心中好奇,拿起碟子上的银匙,尝了一口布丁,不甜不腻还透着清爽,连曲奇也没有一点甜味,倒像是咸的。这是潇潇特别为他准备的口味,他沿路的事她都知道。
“将军已经尝了吗?”小二再次上菜的时候,看到空了的碟子,开心地笑着,“这是我家夫人亲自为将军做的。”
开粼点头,脑中浮现的是一脸慈祥的夫人在厨房忙碌的场景。
“将军,这几道都是店里的招牌菜。糖醋鱼、东城肉、笋干鸭、牛肉羹、百合汤,还有几样时鲜蔬菜。请将军慢用。”
饮宴的这几天,他都试过这几样菜,的确美味,没想到他离开无暗城五年,这里的厨子想出这么多菜式。最让他惊叹的莫过于围棋,要是怎么样的智慧才能想出这种种变化,这位七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他倒想拜访一下。他听说城外的温泉山庄也是她的产业,如果官员找她下棋,去那边也可以,就是不太会碰到。如果他出面去请,她不得不来,不过他不愿拿势压她,况且现在的棋艺,他知道必定不能赢她。
一连几天,他皆在锦食楼中与人下棋,如果下赢了棋士,他就能名正言顺跟夫人见面,况且一次次输下去,他心中也气恼。潇潇特别跟棋士打了招呼,让他特例爱下几次就下几次,她在楼中看着,不想出面跟他一见。那时村落中她的醉态,他一定是看到了,那一面的她,她不想让旁人知道,有点太疯狂了。也许过些日子,等他记忆淡些,她可以和他一见。
她呆在锦食楼,很少去山庄,那边的生意已经稳定,她过去多半是例行公事,顺便跟子卿见面。算起来,她差不多也有十来天没有过去了。晚间,宫中有宴召开粼进去,听说是安排女子跟他相见,开粼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锦食楼。潇潇看时间还早,就去了山庄,进到了那里,管事的看她来了,不禁面露难色。
“出了什么事吗?”她淡淡地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紧的事,如果重要,早有人来通知她。
“是子卿病了。”
“严重吗?”
“大夫说不会有事,但是吃了许多天的病,也不见好。”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夫人来了之后,他着了凉,一时咳嗽,前几天还发了烧。今天算是好一些了。子楚正在照看他。”
“我知道了。”她略一思索,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易锋说:“你回去跟小雪说一声,我今日在这里过夜。你就留在家中吧,明日再来接我。”
“是,夫人。”
子卿是趴在床边睡觉受了凉,这件事不大不小,管事的也不知道要不要跟潇潇说,还是子卿央他瞒着。他心中着急,想要快点好起来,病情却没有起色,时好时坏的。喝了药,他时常昏昏沉沉的,心里却清楚,和潇潇的事也更加看得明白了。在山庄的这些日子,他也学会不少,世事无常,任他心中执着,有时也是无用了。也许对她来说,他只是她身边众多男子其中的一个,但是在他心里,她已经是全部了。微薄的希望,像是嘲笑他的渺小一般,闪着无力的光,他想了许多,更加确定她不会跟他在一起,他连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跟在他身边。
“你别想太多,安心养病。”子楚时常劝他。
山庄中,子卿和他还有子玉关系近些,子玉爱吃醋,不肯让别的男子接近子楚,子卿除外。就算在山庄享受很大的自由,他们为奴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要是哪天夫人再嫁,他们也不知能不能留下,要是真遇到像李大人那样的男主子,他们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子卿现在是被夫人宠着,等夫人再嫁的那天,也许他会有性命之忧,奴的生死本来就由主人决定。子卿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他就是心里难受,想到她嫁给别人,免不得更加感伤。
“吃了药了吗?”传入屋中的声音,让床上的人儿眼睛一亮。
子楚暗暗叹气,知道他已经深陷了。“夫人,刚喂了一半。”子楚起身恭敬地答道。
“我来吧。”她接过他手中的半碗药。
子楚朝一心欢喜的子卿看了一眼,躬身退下来。
“怎么病了还这么高兴?”潇潇微笑着坐到他身边。
子卿一下子敛了笑容,看她要喂药,不禁有些惶恐,“潇潇,我自己来吧。”
“不行,”她躲过他伸来的手,笑着勾着嘴角,“我高兴喂你。”
“嗯。”子卿低下头,心里更加开心,连入口的药也变成了甜的,之前的种种忧虑,好像也不存在了。
“病了也不来通知我,要是早这样,你的病也许早就好了。”潇潇打趣地说道。
“我想在你来之前好几来的,”他有些不甘心地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而且我生病的样子,一定很丑。”
“生病总是这副模样,哪有丑不丑的。我看中的也不是你的样貌。”
看中,他开心地忍着嘴角的笑,涩涩地问:“那你看中我什么?”
“大概是你这傻傻的样子。”潇潇促狭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好了,躺下休息吧。”
他带着几分不解躺在床上,手上传来淡淡的温暖,她握着他的手,带着让他眩晕的笑容,把让他入梦的声音吹入他心中。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她这样说。他,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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