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无一人言语。
皇帝紧紧了披风,扫视我们一眼,上前悄然落座。
身边的三柱儿早已哆嗦个不停,不待皇帝坐稳,已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皇……皇上,奴才,奴才……”因为过度紧张,一连好几个奴才也没能说出口。
我听得心急,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能让他怕成这样,不由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皇帝斜靠在榻椅上,面上有些疲惫,目光却犀利,早捕捉到了我这一小动作,冷冷的盯三柱儿一眼,转头把目光停在我脸上。
我怔住,看到她身后王如海幸灾乐祸的笑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行跪拜大礼,
上前正要一头跪下去,却听皇帝声音温和:“罢了,起来吧!”
退站在一边,我还未说话,三柱儿又在下面磕开了头:“皇上,饶了奴才吧,这都是奴才自个儿不小心,不关苏公子的事,奴才下次一定不敢了……”
我一惊,他犯了什么事,还和我牵上了关系?
虽然原来在东宫时三柱儿和我是走得颇近,不时在一起聊些闲话,就算是他当日说过这宫里一些不该外传的话,我也未曾告诉过别人。现在,他来皇帝身边也有好几个月了,这段时间我们几乎甚少见面,又有什么事,能和我挂上关系了呢?
我看看三柱儿,他一脸涕泪,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而皇上呢,则似乎一直处于沉思之中,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却在我偷偷看她时,蓦地投过二条视线来,正正与我撞在了一起。
我轻轻低头回避,意识到自己刚刚这样太过唐突和不敬。脸颈却有些热了起来,毕竟让别人二条视线一直停在头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这个人还是当今皇上。
王如海在一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见三柱儿还在求饶,狐假虎威地推波助澜:“大胆!圣上还没开口呢,你就一直啰嗦个不停!自己犯的事儿自个心里明白,这中间都有哪些弯弯道道,还不快如实招来!”
三柱儿一个激灵,抹了一把眼泪,皇帝却开了口:“我看你才大胆。”
声音不高不低,却含着一股逼人的森严直盯向王如海,“朕什么时候又让你开口了?”
王如海一听,吓得也跟着一个扑嗵跪了下去:“老奴,老奴……”
皇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制止住他,目光仍停在我脸上:“你说,”她指了指我,“三柱儿与你可是旧识?”
旧识?我摇摇头,“回皇上,臣与三柱儿原本并不相识,是入东宫以后才认识的。三柱儿公公为人诚实厚道,侍候主子也尽心尽力,若真是有什么事惹怒了皇上,还望皇上开恩,饶他这一回……”
谁都知道,在宫里,处死个太监和宫女就像捏死一只蚊子一样,根本不值得一提。
虽然眼前的情形,我自己似乎也被牵扯在里在,可我心中更为三柱儿担心,毕竟杀一个臣子与太监还是有区别的。我本想借着机会给三柱儿求求情,皇帝却制止了我再说下去,她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游移不断,看不出表情,眼里却渐渐浮上一股湿润的光泽。
最后,慢慢站起身从台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我身边。
我低着头,能感觉出她看我看的很仔细,鼻端也能嗅到她身上那股宫里特有的龙涎香气。心中忐忑,隔这么近,要是让她看出我是个女子来,那麻烦可就更大,不禁轻轻抬脚往后退了一小步。
见我避让,皇帝抬起手,直觉要来拉我,却伸到肩头处停住了手。
王如海在后面小声地叫:“皇上?”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下,返身走了回去。
“三柱子,你说,”皇帝手抚着额头,闭上眼睛,“说说这事的来龙去脉,让……让苏公子也好好听听。”
三柱儿神情稍定,抖抖索索了一阵,终于开口:“回皇上,奴才遵命,事情是这样……
“前些日子里,奴才跟苏公子一块儿在东宫侍候太子殿下,处得久了,公子一时开恩,就将随身佩带的一块玉佩赏给了奴才。
“因为是公子所赏,……奴才自然视若珍宝,一直收着没敢动用。只到前几日,奴才逢着歇班子,一时手痒没能忍住,便到偏殿去和后宫的几个奴才们赌钱,没想到一时手气不运,接连输了几场,最后不得已只得将那块玉给押上了……后来,后来,奴才寻思着,等这个月的月银下来,就去把它再赎回来。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这玉……就,就落到了王公公手里。”
三柱儿说完,抬眼看一下我,脸色悲戚,目光中是不得已的苦衷。
而我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就是当日在宫门处给他的那一块玉?
我对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也就没那么担心了。不管怎么说,虽然朝中有规例说不准朝臣和太监结交,但那块玉只是我一件普通随身之物,当作礼物送给三柱儿,并非什么结党营私的大事。
皇帝抬了抬眼:“完了?”
三柱儿磕了个头:“回皇上,事情就是这样的,奴才没敢说半句假话。”
“嗯,”皇帝应了声,缓缓抬起头看着我:“事情果真如此?”
我心中轻松不少,语气也更笃定:“回皇上的话,三公公所言不假,那块玉的确是臣当日给他的。”
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说话,只从袖中拿出那块玉来,轻轻放在玉案之上:“是此玉吗?”
我抬头一看,银白玉色,半月之形,浅褐缨络,正是当日那块带在我腰带之内的玉,不假思索地点头:“正是。”
皇帝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将玉执在手里,反复查看,轻轻叹息一声,两眼直直盯着我。
暖阁内安静至极,有三柱儿惶恐不安的抖索声,也有皇帝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她挥了挥手,看王如海一眼,吩咐一声:“将他先带下去吧,朕和公子单独谈会儿话。”
王如海应了一声,拉着感激不已的三柱儿先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我和皇帝二人。
明亮的烛火忽地跳动几下,结了个大大的灯花,将暖阁内光线降暗不少。
我看着那颗结得愈来愈大的灯花,心头翻涌不止,冥冥中似乎预料到什么,又遥遥不得知。
皇帝却从上面走了下来,她来到我面前,声色温润,与先前凌厉的帝王之气已完全两样:“人都说,灯花爆,喜事到。朕的喜事,真的到了吗?”
我略有诧异,抬头看她,却见她一脸慈爱,眼里竟渐渐湿意:“孩子,”她缓缓道,将手里那块玉举起,伸到我面前,“你知道,这是块什么玉吗?”
我细细打量,这块玉在当日我醒来之时已经揣在腰带内侧里,平素并无新奇之处,也一直没太上心。现在看来,还是和当日一般普通无奇,它,难道暗含了什么隐情不成?
心中似隐有预感,却也不敢胡乱言语,我摇摇头。
皇帝见我摇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笑意延展到嘴角,还未散开,已经一张手,任由那一整块玉啪哒一声跌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我心头一骇,这可是黑亮的晶矅石地板,坚硬无比。玉器一旦碰上,有几个能不粉碎?孰料一低头,发现那块玉居然还完好无损地躺在我的脚边。
“捡起来。”皇帝笑盈盈的,看着我道。
心头虽然惊奇,还是依言将那块玉捡了起来。脑中却划过千回百转,这年头,怎么好像什么秘密都跟玉有关?太子那块蟠龙玉是,玄华的西凉骨玉亦是如此,现在,连我身上这块丝毫不起眼的玉佩,居然好像也不一般?
我止住心头想法,将玉递还给皇帝,皇帝却没有接,只道:“这玉看似无奇,却是跌摔永远不会碎的无价宝玉,除了此,你再仔细看看,还能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我闻言望去,左右也看不出一二,只如实道:“此玉形似一半月,也颇为少见。”
皇帝脸上闪过欣喜,“不错,它正是一枚半月。自古人间多别离,唯有满月盼团圆,你可想过,另外半块玉在何处?”
另外半块?这下轮到我吃惊了,难道说我这块玉还有另外一半不成?
“世上残半之物,必有跟它相配的另一半,你跟我来。”皇帝见我怔住,轻柔地拉起我的手,向正殿中走去。
那里可是皇帝的寝宫!我想起那个妖孽般的戚贵妃,直觉上就要拒绝,却被皇帝紧紧拉住不放。她的手异常柔软,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温暖。下意识中,我竟然没有反抗,乖巧地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她的寝宫。
寝宫中华贵无比,威严中又透着温馨,金黄丝帐,金黄被褥,堂皇的让人眼睛一时难以接受。
宽大的龙榻边上,一桌精美晚宴正摆在玉案上。
“过来坐下,”皇帝轻声唤我,让我坐在她身边。伸手端起案上的酒递给我一杯:“天冷,喝了暖暖身子。”
这可是御膳,我心中再清楚不过。可眼前是皇帝所赐,就算是毒酒,我也得照样喝啊……不敢迟疑,我抬头饮下。
皇帝自己却不喝,只温柔地看着我:“你可知道,关于这玉,还有一个故事?”
故事?我摇摇头。或许真正的苏青墨知道,但我,确实不知。
皇帝将玉放在桌上,二根臂粗的臣烛照的它闪闪发亮,她指着玉上一小处地方:“你看,这是什么?”
我凑得近了些,隐约看到在那弯月的内侧有二个小字。只是那字体却是我没有见过的一种字体,而且所刻位置又极隐蔽,一般人不注意,绝对看不出。
正在纳闷,皇帝笑道:“可瞧清了,是两个什么字?”
我心头好胜,伸手将那玉抓起来仔细观看。
弯弯曲曲的文字,不是一般大齐人平常所书的字体。看上去,倒有点像原来历史上学过的篆书。两个字似乎也能认出,还颇有熟悉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我看了皇帝一眼,她仍是满脸笑容注视着我。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定了定心神,正想再认真辨认,却发现头渐渐有些晕了起来。
此念一起,只觉得一股冲力便从脚下越来越快的升了上来。双腿发虚不说,眼睛也昏花了起来……两支臣烛在我眼里幻化成四支,四支又幻化成无数支……我一惊,不好!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玉跳了起来,却力不从心,脚下一软,已经软软倒在了龙榻之上。
眼前是皇帝渐渐模糊的笑脸,在昏过去之前,脑中最后一道灵光跳出,我终于想起那玉上所刻的二个字,正是当今皇上的名讳:锦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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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在此宣告,本来准备在这一章就把上卷全部结束掉的。可在写的过程中,居然有些舍不得收笔。到底是写文如同养孩子,一口一口亲自养大,到最后就不忍匆匆收尾。所以我在中间又多加了些细节,到下一章,上卷就全部宣告完毕,女主最终的身份也将浮出水面。
当然,这其中可能有很多人已经猜到了。但愿你们不要惊讶。
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情,在这个故事里面,我不会亏待任何人的,最后他们都能得到他们应得的,其实这就是写文所带来的一个‘爽’字,写自己心中所想,所愿,也就够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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