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就凭这一块玉佩，你就能认定是我么？”我心中不安，虽然母皇喊出口，却总觉得不妥。
“自然不会，”皇帝拉着我站起身来，一起回身坐在那榻上，爱抚我的背。“你知道母皇为什么在开始之前要用迷药将你迷晕吗？”
我摇摇头，难道是验明正身？
皇帝摸着我后背一块地方，“此处虽不隐秘，自身却一般很难看到。你知道吗，在你的后背上，长着一块暗红色的，宛如半月形的胎记。当日，在你一出生的时候，母皇就注意到了，这块胎记与众不能，也很好辨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母皇要给你取名叫昭月，送你出宫之时，又专门给你佩上一块半月玉佩的原因。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转了这么一大圈，你总算又回到母皇的身边了。”
她将我搂过去，靠在她肩头上，温软的气息扑面而来，真的有几分母爱的感觉。
我想到另一个世界里，已经永远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的妈妈，泪唰地便流了出来。
皇帝感觉到我的泪，一边替我擦着脸，一边笑了：“母皇爱哭鼻子，想不到你也一样。唉，当年他对母皇也算是一片忠心无二。如今想来，东宫那苦孩子，原来正是他自己的血脉。”
皇帝悠悠叹息，我心头了然，她说的，自然就是那位已冤死的苏文景苏太傅。
当年的苏老爷在皇帝的秘密授意下将我偷送出宫，却暗中将我留在了他的府中作亲生孩子养大。后来又忍痛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了宫里，想来，这份忠心，若不是因为有极深的牵连，谁会如此尽心？眼前的皇上，必然和苏老爷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前缘吧？
可为什么，却落得个横尸街头的下场？
“你一定在想，苏太傅对朕如此忠心，朕当初为何还要狠心杀了他是不是？”皇帝显然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替我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问道。
我不语，这确实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毕竟，苏文景好歹也尽心尽力的将我养到了这么大，而且还将自己的亲生孩子送进了宫里去抵换。就算太子现在不是真傻，他这么多年在宫中尔虞我诈所受的罪，也一定要远比在太傅府中安然度日的苏青墨多。
“皇儿，你还年轻，这么多年又一直蔽居苏府，在太傅的保护下无忧无虑。你尚不知道，这朝中有着怎样险恶的局面，当日他被人诬陷……朕心里是再清楚不过，可最终……也是无可奈何，再加上太傅他为保大局一心求死，朕……最终，不得不亲手勾决了杀他的钦令……。”
我心中默然。
如果是最开始的时候，皇帝跟我说这些，我不会相信。
可现如今，一步一步走来，慢慢陷入这朝中的局面，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皇上，那又如何？不得已的事情，还有很多，包括杀掉自己不想杀的人……包括，将亲生皇子送入民间。
“母皇……你不要难过。”
“孩子儿知道，太傅他……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当日在牢中……他也曾亲口对我说过，让我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怪你……”
虽然我并不知道在苏文景临刑的当晚，苏老爷究竟和真正的苏青墨说了什么，但对于皇帝，这样的说法，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从来没有怪过我。”
皇帝轻叹着，从锦盒中又拿出一封信，缓缓展开，“这是临要下狱之前他写给我的信，他在信里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没有为自己求过一句情，却一直都在让朕不要牵连到你。要朕看在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份上，护着你，好好的生活。”
我看着那信纸上稳重端然的几行墨迹，心头不能不震荡，这个苏老爷一片至死不渝的忠心……真让人无言以对。
“当日，在他过世之后，朕召你上殿，故意将你安排到东宫做伴读，其实也正是出于此意。太傅当日是被奸佞所害，剩下你，就算安然在家，可他们若是不肯放过你，也只须动动手脚找个理由便可。顾念至此，我把你安放到东宫，一是因为太子痴颠，向来不引人注意，二是太子伴读，好歹是堂堂东宫的人，他们行起事来，也有三分顾忌。”
我在心中感叹，其实上天当日让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大齐皇朝，根本就是一场玄机重重，山回路转的旅程。
最初，逢事也罢，意外也罢，都只是惶然度日。如今走到这一步，才渐渐明白，其实当日的每一点小事，都与暗中的一切有着莫大的联系。
看来，当真是尘世无清静，皇家多繁扰。
“来，”皇帝拉起我，拿过一件明黄锦衣给我披上。
我低头，随着她站起来，衣上的四爪蟠龙灼灼夺眼，昭示着一个皇女的尊贵身份。
“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女，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随着皇帝走到外室，这才发现，原来我们并不是在玉凤殿的寝宫之中。
此处金玉雕梁，陈设精巧细致，似乎比玉凤殿中的寝宫更为华贵。再加上地上成片雪白羊毛地毯，和四周颜色鲜艳的大幅壁画，更显得温暖怡人。
“这是玉凤殿下面的地宫。”皇帝见我四处打量，上前去轻轻挪动了一下那案前的美人肩花瓶。
只听得轻微几声响动，那墙壁竟然自己活动起来。金黄纱帘慢慢收拢，向左端缓缓靠去，那一面玉壁，也随之向前移来，一直到与我们隔有半米远的地方时，方才停下来。
皇帝满面惆怅，轻抚着那壁画，一面细细观看，一面在画中人的脸上流连忘返。
我跟在她身后，心中震惊许久才得已平复。眼前画上中人，只觉格外熟悉。
青年男女，置身于满眼的垄上春色之中。男子风流俊俏，女子娇美可人。
宝马香车，罗扇轻执，端的是白马少年风流郎，春衫轻薄谁家女。
连天花草，碧空水色之中，两人或坐或立，或浅笑，或耳语。一盼一顾，都流露出浓浓深情。
“当年，我不过14岁，正是春衫年纪，又因着自小生在皇家，性子骄蛮。那一日春色正好，便瞒着父皇，偷偷带了宫人去京郊的玉溪湖踏青。就在那里，逢着了当时还尚无半分功名的他……”
皇帝喃喃自语，似是在讲述给身边的我听，又似在独自追忆。
我默默凝视画上情景，那青衣绰然的男子，就是当日青衫白马的苏文景。而身边那个顽皮中略露娇羞的少女，正是如今已年老苍悴的皇上。
一双璧玉佳人，郎才女貌，双双情意，最终却是这样天人永隔的结局。
原因是什么，我已无须多想。一代女皇，一位能臣，这中间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却隔着无数不为人知的鸿沟……并没有风，我却一阵微冷。
皇帝转过身来，将我拉至身前，面前是一幅他们二人相依的大幅图景。皇帝的脸上，娇嗔浅笑，苏文景清浚的脸上也透着淡淡笑意，衣冠玉立，平津生风，朗朗双眼，似要望穿一切。
皇帝抚着他的眉眼，“你替我养了近二十年，却从来不告诉我青墨就是昭月。老天保佑，你地下有知，今天我们母女总算是团聚了。从今以后，不管是重瑛，还是青墨，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们……”
一串泪，倏然从那脸上滑下，皇帝已然泣不成声。
“墨儿，想恢复女装吗？”皇帝问我。
我点头，想，如何不想？
这一身男装，无形中将我陷进了朝局深涡不说，更将我一颗女儿心紧紧束缚在了那些伦理道德之下。从遇见玄华的那一刻起，我做梦，都想换回这一身属于自己的女儿装。
“那好，不要担心，一切，都由母皇来安排。”
皇帝笑着，将一枚镌着凤眼的黄金手环套在我的腕上。
*
后记：天昭四十四年秋，上京突传出惊闻，原东宫伴读，苏太傅之子苏青墨，在宫中行事时不慎暴露出其原本女子身份，被圣上识破，大怒。后念其在任东宫伴读时一直忠心为主，再加上东宫太子竭力求情，圣上终枉开一面，对其欺君之罪不再追究，只将其发还女子身份，罚为宫人，入御前侍候。
同年初冬，更大惊闻爆出，苏青墨并非普通女子，竟是圣上当年流落民间的皇女！其语传出，民间议论纷纷，对此事或惊或疑。然经圣上钦验，有半月宝玉和其背后半月胭脂记为证，确为当年皇女无疑。一时龙心大悦，满朝哗然。
皇女复回，朝中惊喜，圣上更是龙心大悦，于殿前加封苏青墨为昭月公主。苏府作为罪臣之家，因此次抚养皇女有功，同时加授皇恩。府中所有命妇，加封二品诰命，并赐良田三千，房舍五百，宫人、珠宝无数。众朝眷之中，恩宠无人能及。
同年冬天，此事传开，上京城中一夜惊变。
堂堂青墨公子摇身成为昭月公主，市井坊间，众说纷纷。以至多少年以后，在大齐史上，此事仍是一段千古佳话，后人议起，不免摇头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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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了，不管如何，上卷到此是已经全部结束了。
明天春节，合家团圆。我也要休息两天，准备一下下一卷的内容。
在此，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关于番外，我这几天想想，先试着写二个，放在个人博客上，因为目前离此文全部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不想把杂外的东西放在这里，以免影响大家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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