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蓝色的光团破碎成晶片，又逐渐消失在透明的空气里，桑越的梦境戛然而止。
拂玉就那样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虚空，觉得自己心里仿若窒息般憋闷，还有一种隐隐钝痛，她却说不出来是为何。望着舅舅踉跄离去的身影，她眼中酸涩，可以说是因为心疼舅舅的一往情深。那么，她望见天君悲痛吐血，心底抽痛又是为了什么？
拂玉说不清，此刻只想为那个叫琼雪的女子痛哭一场。她为了天君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舅舅，却为何终是被天君辜负了呢？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做出和当初同样的选择吗？
食梦貘也在一旁凄凄叫了一声，拂玉回过神来，将它抱在怀里，站起身来。许是蹲得久了，腿有些麻，缓了好一会儿，在这个空当，她脑子里也理清一些事情。
原来，琼雪就是万年前历劫不成而魂飞魄散的司雪上仙。
原来，司雪上仙、天君，和舅舅之间是这样复杂的三角恋。
原来，舅舅曾对司雪上仙那样深情过，以致于司雪上仙跟随天君离开时那般黯然神伤，以致于司雪上仙死去时不惜和天君以剑相对。万年的时光匆匆过去，时至今日，舅舅竟然还不能忘情，无怪乎，舅舅和天君青丘再见又打了一场。
伸手入袖，拂玉摸出先前月老赠的那根红线，眸中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舅舅天长地久地伤情下去终归是不好，或许她该想法主动助他结下一段姻缘，能够由此忘记司雪上仙是最好不过。想来死去的司雪上仙也应该不会生气，她也会希望舅舅幸福吧。
想到这里，拂玉想到了自梦境里看见的司雪上仙那双目光流转间光华璀璨的眼眸，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至于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有些想不起来。
抬脚踏入书房，桑越仍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睡得深沉，看着天也亮了，拂玉刚想喊几个仙侍将他抬到榻上去，她忽然想起可以用仙术将他移到榻上。虽然她的修为不高，法术不济，连教她的蓬莱山神都气得直跳脚，将舅舅移到榻上的仙力还是有的。她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瞧她笨的，昨晚竟然没想到，害的舅舅睡在地上一夜。
将桑越移到榻上，拂玉将毯子往他身下掖了掖，手指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一醉，没个两三天大概清醒不过来。
起身出了门，拂玉招了个云头就奔去了蓬莱山神的洞府。
太阳像个大大的咸蛋黄，慵懒地爬上山头，洒下万丈光芒。蓬莱山神就一边沐浴着万丈光芒一边坐在自家的洞府前的石桌旁，喝着稀粥吃着腌咸菜，还唱着小曲儿。
他猛一抬头，瞧见往日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的拂玉笼着一身霞光向他家的方向飘来，小曲儿也不唱了，一口腌咸菜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噎得十分难受。
拂玉施施然走下云头，大大咧咧往桌旁一坐，望见蓬莱山神满脸通红，十分讶异：“瞧山神大人红光满面，见着我就这么高兴？”
蓬莱山神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张老脸更红，他这是噎的好不好！匆忙起身跑到水缸前猛灌了几口，他才觉得活了过来：“可把我给噎死了。”
拂玉嘿嘿一笑：“原来是噎着了。”
“拂玉仙子大清早就来小仙府邸，是为何事？”蓬莱山神端过粥碗，呼啦呼啦地喝着。
拂玉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讨好一笑，答非所问：“山神大人，还有没有粥？我来得急，还没顾得吃早饭……”
蓬莱山神赶忙护住自己的粥碗：“你要修行飞升成上仙，餐风饮露才是正道，凡间的烟火食还是暂时忌口吧。再说，小仙米缸里只剩下了那么一小把米，堪堪做成这么一小碗稀粥，还不够小仙吃……”
“小气！”拂玉撇撇嘴，扭身向不远处地土地公的府邸走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早饭可蹭，顺便把土地公喊来一起说事儿。
许是不在天界，蓬莱仙境的众仙都不是很热衷餐风饮露，反而是很偏爱烟火食。是以拂玉走到土地公的府邸前，正好瞧见灶房飘着袅袅炊烟，土地公正撅着屁股往灶膛里热火朝天地添着柴火。
红豆粥、豆沙包，还有几碟开胃小菜，倒是比蓬莱山神伙食好了很多。拂玉乐呵呵地坐下，毫不客气地享用了，完全无视一旁啃着干馒头的一脸怨怼的土地公。
拂玉咬一口豆沙包，问道：“土地公可知，我舅舅曾爱慕过司雪上仙，甚至在司雪上仙历劫不成而灰飞烟灭后和九重天上的天君打了一架？”
“啪”土地公手里吃了半拉的干馒头掉在了地上，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小仙、小仙不知。”
“不知？”拂玉挑了挑眉，心生疑窦，“你没说实话吧？”
土地公目光闪的更厉害，脸也开始涨红：“小仙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仙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哦，就是突然之间知晓了一些事情。”拂玉顿了顿，又问，“那你知不知，我舅舅为何下了禁言令，不许众仙再提及司雪上仙？”
土地公又是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那半块干馒头，仔细拂去上面沾着的枯草和尘土，眉眼不抬，低声道：“仙子既知府主下了禁言令，便不该再为难小仙。”
拂玉有些沮丧，闷头去喝她的红豆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土地公心底暗暗舒了口气的同时，也讶异了一番。
果然如他当初所猜，桑越府主对待司雪上仙很有些特别是由于爱慕司雪上仙，想来司雪上仙灰飞烟灭后，府主不许再提及，是怕提一次就会再伤心一回吧。
那次桑越府主自九重天上回来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将养了五百年还没能好完全，以致于护持拂玉仙子历劫时竟差点抵不住，没曾想那次受伤竟是和天君打了一场所致。
想当初，桑越府主和天君关系很好的，虽是君臣，却更像是要好的朋友，年纪又相当，又都是四海八荒的众神里数得着的才俊，天君很喜欢丢开天界公务，跑到蓬莱和府主喝酒、弈棋、论剑。
后来，司雪上仙以凡人之身抵达蓬莱，跟着桑越府主身边修行了一万八百多年，有一日被天君瞧了去，天君便往蓬莱跑得更勤快，除了和府主喝酒、弈棋、论剑，还添了一项：听司雪上仙弹琴。
再后来，司雪上仙跟随天君去了九重天上，桑越府主黯然神伤了好久，日日埋在酒坛子堆里。那时，蓬莱诸仙暗地里都揣测司雪上仙是和天君看对了眼，所以才不顾府主的绵绵情意而义无反顾地去了九重天，为此诸仙心底还愤愤不平好久。
后来的二百年间，司雪上仙并没有多少消息传到蓬莱，桑越府主也几乎不怎么去九重天。像他们山神土地公这样的小仙是没有多少机会去九重天的，所以也再没见过司雪上仙，只偶尔听得她的一星半点的消息，听说她得了天君恩宠，听说她过得并不如意，后来便听说她历劫不成灰飞烟灭了。
为此，他和蓬莱山神还着实惋惜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