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墨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给予她些许力量。突然知道了以前的许多事，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认定的事情都是错误的，任是谁都会慌乱无措吧？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拂玉，潜意识里他希望她永远是那个单纯明媚的拂玉仙子，而不是那个遥远陌生的早已消失了的司雪上仙。毕竟，拂玉仙子的人生里有他的存在，而他却不曾参与过司雪上仙的故事。
如果，拂玉选择成为重生了的琼雪，那么，她的爱恨和他无关。琼雪曾经深爱着的是天君，又同时被桑越府主深爱着，他不会成为琼雪的选项之一。他的心里就突然被这种恐慌紧紧的抓住了，他承认他害怕，害怕会抓不住她。
可是，此时拂玉需要的或许不是建议，而是他的倾听。
“手指抚上三生石的那一刻，往昔记忆苏醒，我会因那些愉悦的时光而不由自主地微笑，也会在受伤无助的时候感到心里似缺了个口般空落落的疼。那么久远的记忆了，怎么还会这么疼呢？”拂玉微微笑着，却自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我真的不该去看三生石，曾经的事情就像是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我能够深刻感受到那些痛苦，这样的痛苦经历一次就够了。
我拥有了这些记忆，就算再不情愿，又怎么能够否定自己不是延续下来的琼雪？我分明就是她了，我继承了她的爱，也继承了她的恨。三生石引领我重新真实地感受了她的人生，她的人生分明也是我的人生，只不过是我以前不知道罢了。”
说到这里，拂玉抹去眼角泪珠，自嘲一笑：“居然都以为我是天君的女儿，若是知道曾经的我作为司雪上仙和天君相爱过，四海八荒的神仙都会笑掉了大牙吧？”
她抬眼看向黑衣老者，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已经收了我的爱恨当做船资，为何我还会感到痛苦，觉得仍在爱恨的漩涡里纠结着？”
黑衣老者幽幽叹了口气：“或许是你爱得太深，伤得太狠，恨得太苦，所以就算我拿走了你的爱恨，你依然无法从中解脱。”他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红色曼珠沙华，平静道：“到岸了，请仙子下船。”
当拂玉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回首再望，黑衣老者驾着的那一只小船已成为忘川上的一个黑点，一个浪头打来，黑点便不见了。
“走吧。”非墨轻声唤她。
她回过头，却又将目光投向开得如火如荼的红色曼珠沙华。妖红似血的一片花海，所有的曼珠沙华都是一个模样，哪里还分得出承载了她爱恨的那一朵？
微风吹来，红色的曼珠沙华随风轻轻摇曳，她也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吧。”
走吧，回到蓬莱岛的长生府去，她迫切地想去看一眼桑越，想抱一抱他，就仿佛久别重逢那样。尽管她离开长生府并没有很久，可是因为着琼雪的记忆，她却像是和桑越分别了太久太久。
她想和桑越一起去看常欢阁的那一树辛夷花，想要为他再抚琴一曲，想要与他一起并肩立在蓬莱山的山巅远眺那一片她曾经乘风破浪的海……是的，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和他一起做。因为拥有了琼雪记忆的她也像是经历了劫后余生的惊险与幸运，她倍加地想要去珍惜。
无论是作为琼雪，还是作为拂玉，她都觉得十分幸运，因为遇到了桑越。作为赐给她长生不老的长生府主，他护佑她，喜欢她，尊重她的选择；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他宠爱她，容忍她，呵护她，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她忽然明白了雪神殿中琼雪弥留之际的后悔，她在后悔选择了天君而没有选择桑越。她也确实应该后悔，选择了天君最终只换来了满心的伤害，或许选择了桑越，得到的会是永生的钟爱。
可是，时光游走，一切都无法重来。
然而，她还不曾回到长生府，便又遇到了一位故人，或者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她遇到的是曾经头一号的情敌。她踏着祥云，就在不着地的高空之上，和雍容华贵仪态万千霞光万丈的天后狭路相逢了。
说起来，她作为琼雪活得好好的，最终却落得灰飞烟灭，只余下一点神识附在神珠上而得以重生，还是拜这位天后所赐。
雪神殿里连日掩面垂泪是因为天后暗中用了手段使她和天君生了嫌隙。偌大的雪神殿却没有一个仙侍，是因为天后借口举办群仙会缺乏人手而尽皆要了去，以致于天劫来时她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她灰飞烟灭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桑越，在桑越之前，她见的便是天后。
天后推倒了她，趾高气扬地走了，而她不得不用自己万年的灵力试图保住腹中的孩子，就在那时天劫降临，以致于她根本没有多少灵力抵挡……
回忆起来，其实也算是一部血泪史。有女人的地方从来不缺乏争斗，这些年她看过许多正史野史传奇故事，发现凡间宫中是残酷的斗争发生的地方。却原来，她和天后之间也是一部宫斗剧，只不过发生的地点是九重云霄的天宫。
如今想想，有错的不全是天后，天后捍卫自己的地位想要抢回自己的丈夫无可厚非。傻的是她，做什么不好，非要插足天君和天后之间做小三，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是应当。是她选错了开始，自然会得到一个错误的结局。
可是，再一次见到天后，她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心底抑制不住委屈怨恨，为那一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她尚不知该用何种的情绪开口，自长生府方向又飘来云蒸霞蔚的两朵祥云，一朵上面立着清风朗月衣袂飘摇的桑越，另一朵之上立着的是气度非凡丰神毓秀的天君。
拂玉心底惊叫一声，这下子可算是都来齐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扯了扯一旁非墨的衣袖，低声叮嘱：“我和你说过的一切，你要保密，什么时候我想说出来，我会说的。”
非墨却反手握住拂玉的手，琥珀色的眼眸泛出一丝柔光，他笑着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眨眼之间，桑越和天君已至眼前，拂玉这才瞧见，桑越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正是新娶的汐冉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