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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渊一手捉住我翅膀将我从笔毫提起放到桌上一张干净的宣纸上,“我知道是你,化回来吧。”

现在?未免有些狼狈,偏头思量一瞬,灵机一动。我在宣纸上小跑几个来回,回头一望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墨痕,又顺势就地打滚,这方法却除不掉干掉的墨。

“你是在作画?”景渊端详道。

我有些恼他,明明可以用手接住我的,偏偏要让我出丑。我用泼妇惯用的姿势站起来指着他道:“有本事你来画,我要先回去洗个澡。”

景渊笑着凑上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正要惯性反驳,就看见他瞳孔中颐指气使的小蜜蜂,举手投足都活像个小孩子,却有几分滑稽,我连忙爬到地上恢复蜜蜂该有的姿态。

景渊将我丢到旁边的茶杯里,“好生看着,你作的可是一副好画。”

杯中是温热的白水,泡着还算舒服,我休闲的趴在杯沿看景渊作画。景渊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勾勒几笔,再用朱砂轻点,寥寥几笔,便将梅花的气韵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人儿,迷死我了,他认真的侧颜无可挑剔,提笔的姿态好看得一塌糊涂,时而偏头看我浅笑时唇角勾出的弧度仿佛勾到我心口,真想沉溺于这份静谧中。碧蓝的天空零散飘着的白云,阳光在云层间移动,时而被云层遮挡得严实,时而又从稀薄的云层中漏出万丝光线。我躺在草坪上,揣测着君帅与白朱行至何处。几日前君帅急急唤我回白羽山镇守,而他则要带白朱回去见兔伯伯。兔伯伯生性洒脱,常年在外游历,我与君帅回去多次都未见着他,此番我本想跟他们一同去。奈何白羽山这块肥肉,太多眼睛盯着,山中无人,恐宵小之辈趁虚而入。且有前车之鉴,少不得委屈本妖坐镇与此。

恪尽职守的小妖上前提醒:“日头正当午,姑娘不去阴凉处避避。”

我懒懒挥手,日头当午却并不烈,春日暖阳早已将我骨头晒酥,拂面清风马上便把我带入梦乡。

醒来,景渊撑着竹骨纸伞坐在我旁边。

“你几时来的?”我支起身子与他并肩坐着。

“有一会儿了,白朱要是知道你这般代管白羽山,不定悔成什么样。”

“我晨暮都会去山脚巡视一遍,这样已经足够了,妖兵训练一事自有人监管,我去那里直挺挺地杵着也没多大意思。”

“天界这种没意思的场面也不少。”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说一半,等着我去深究。

“你可以先熟悉熟悉。”

“你就这般笃定我一定会答应你,我倒觉得让人偶侧妃去应付这些场面是个不错的主意。”

景渊懊恼道:“人偶是我造的,一言一行耗的都是我的修为。你慢慢考虑,不急,我修为撑个几百年不是问题。另一件事我得给你提上一提,近日早朝司命一直称病,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是吗?我……我并不知道,等我得空了去天府宫瞧瞧。”我起身拍去衣裙上沾的草屑。

景渊高深莫测一笑,一把又将我扯到地上,闲话一会,他自忙去。

书玉?是真的病了吗?

我招来小妖嘱咐几句,随即驾云去了天府宫。

从宫门到府内,一路畅通无阻,临近内院我脚步却迟疑起来,往四方阁的路上心中闪出千万条退却的理由。在门口徘徊许久,始终鼓不起勇气叩门。凝神中,屋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步步越渐清晰,转眼便到门边。四周空无一物,避无可避,我急忙调整姿态,伪装出一副刚到的样子。

门扉轻启,出来的并非书玉,而是照顾书玉饮食起居的阿翠。阿翠端着一盆清水,盆沿上搭着一方素帕。她见着我上前道:“几日未见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书玉近日身体可有什么不妥?”我探头向里望去。

阿翠皱眉道:“星君不在屋内,这几日星君一直待在孟宗轩,由弯弯照看着。身子没什么不妥,只是星君整日闷在屋内。听弯弯说,星君不眠不休地赶命格呢。”

“是这样啊。”我拿出古璞玉递给阿翠,“麻烦你替我将这块玉交给书玉。”

“姑娘不过去吗,星君见到你一定很高兴。”阿翠疑惑地看向我。

我将古璞玉塞进阿翠腰间的束带中,“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他。”

“好吧。”

我急急转身离开,深怕多呆一会儿遇到书玉。

“姑娘且慢。”

“恩?”

阿翠柔声道:“当心脚下。”

我急于离开并未注意,脚下是院门的门槛,我再上前一步就会被门槛绊一下。“多谢,告辞。”

几日来阴云密布,黄昏时,一阵疾风刮过,豆大的雨点砸向大地。我解散妖兵的训练,退回屋内。天色转暗,我坐到窗边,借着昏黄的天光尚能视物。不过雨线太密,已看不清远处的景色,只留下一条朦胧的轮廓。近处山坡开得正好的一片花已被大雨打残,有的花茎上带着一两片花瓣,有的只剩下花萼在风中摇摆。檐下的一双燕儿羽毛尽湿,体型稍大的一只正在用喙为小一点的梳理羽毛,定是小燕儿贪玩误了回巢的时间。君帅啊君帅,你和白朱平日里的恩爱竟教这燕儿学了去。

天色又暗下几分,景渊前两日来得过于频繁,今日或许要留在文华宫处理落下的事务,来不了了。我关上窗户,燃起烛火,轰然一声惊雷,烛火摇摇晃晃,近乎熄灭。我剪去燃尽的烛芯,烛火亮了一些,烛光的颜色伴这雨夜看着却有些森然,我长袖一挥,送出灵力团在烛灯周围,顿时烛火大盛。

正出神间,窗户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的风不至于吹开窗户,莫不是那喜欢翻窗户的某人。我将头探出去,窗外景色如旧,残花仍在,双燕仍在,独我等待的人没来。

身后一道杀气涌现,像有一双凌厉的眼紧紧锁住了我。掌风袭来,我跃出窗外,一道人影随即跟着出来,回身看,刚才所站之处一地碎木。不急细想,人影已经欺身过来,我一招招接过。几回合下来我一招一式都未发出,已被对方的招式缠得无暇脱身,且对方修为远远在我之上,我五脏六腑已然被他招式中带的灵力所伤。他招招致命,再打下去,于我不利。我急忙捏诀逃跑,逃跑所用的术法是我学过的术法中最拿手的,年少时和君帅一起到处闯祸便是依仗这一点,我们一直秉承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人修为比我高,脚法还比我快。我与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或者说他将我逃跑的缺口一一堵死。缠斗到现在我体力早已跟不上,稍一疏忽,被他一掌击中胸口,震出几尺开外,跌在残花丛内。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处的伤一并复发,内腑一阵翻江倒海,血气上涌,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人影愈来愈近,尽管此时我筋疲力尽,倘若我再不起身,就只能永远的躺着。我极力抬起身子,还未坐稳又被身旁的花茎缠住,花蔓蔓延,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沿着身体一圈圈缠向脖子,我再不能动弹。是什么能使残败的花茎瞬间生长?我看着缓慢走来的人影,他交缠的指尖水光流转,那是他在捏诀,要我性命的决。天光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惊雷却是炸在了我心口。来人一身黑衣,蒙着脸遮着头,将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可她手中的术法我再熟悉不过,让红姑娘消失于世间的术法,这恶毒的妇人使出了此招,我今夜怕是凶多吉少。

她步步紧逼,我退无可退,电闪雷鸣衬托下,她的身形如十八层地狱爬出的鬼魅,交叠的十指丹蔻是伸向我喉咙的利爪。她手中的水球越聚越大,水球泛着奇异的光如离弦的箭冲我而来,一些细小的水珠一马当先,刮过我周身,如一把把利刃划过。我极力睁眼再瞧一瞧这人世,泼天的雨幕为我送葬,绚烂的繁花与我同亡。眼前一道黑影,挡去所有攻击,他与水球撞在一起,异光大盛,刺得睁不开眼。

异光淡去,他依然稳稳立在我身前,毫无起伏的声音,“你该知道,你若不碰她,我的嘴巴比死人还紧,你的秘密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而今你竟伤她至此?”

书玉?这声音分明是书玉。

“司命你屡屡与我做对,你既自己送上门来,就带着秘密去做死人吧。算起来,还是我成全了你,让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是吗?如你所愿,我现在死在这里,那么你猜明天会发生什么?”

天后有些慌张,“你什么意思?”

书玉捏住了天后的死穴,不急不慢道:“明天,你的秘密将会人尽皆知,我用什么方法你不必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我倒可以细说与你,你可要听?”

天后努力镇静,声音却有些颤抖,“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你将你性命压在一桩秘密上,万一君上念在我与他多年情意上……”

“情意?天君与你有何情意?不过你既要说情意,听说凤凰族族长与他心爱的妹妹情意颇深。天后难道就一心要求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吗。”

天后眼睛绕过看向我,眼里满满的不甘,但她仍然离开了。书玉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天后忌惮至此。立在雨中的人影在天光下忽明忽暗,更衬得书玉神秘莫测。

缠在我身上的花蔓散去,天后已经走远,书玉却迟迟不动。我强支起身子,伸直手去拉他衣角,他转身俯首便来抱我,我本能退缩。

书玉已不复刚刚的盛气凌人,柔声道:“你虽讨厌我,但我总不能任你在雨中淋着。”

讨厌他,我何时讨厌他来着?

他不由分说将我打横抱入屋内,放在榻上。烛光下,书玉脸色不大好,被雨打湿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脖颈上,一身青衫尽湿。

“书玉,你可有觉得不适?”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你莫要瞒我,你刚刚替我挡去的是天后的一击,我在红姑娘茅屋里看见天后用这招将红姑娘打得魂飞魄散。”

“我的后(修)为远害(在)红呼(姑)娘之上,至(自)然不一样。”他说这话时嘴里明显有东西,受了一击,他怕是包着一口血不让我知道。

我让他张嘴,他喉头一动,将口中东西生生咽下,齿缝的血痕却是证明了我的猜测,他伤得不轻。

他以为他掩盖得很好,又抱来一床被子给我盖上,我拉住他坐到榻上,他的手冰得沁骨,“你先坐着休息休息。”

茅屋偏僻,所以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一个妖兵妖娥发现。我此时体内损伤严重,提不起灵力,不能使千里传音。书玉与我重伤在此,书玉更是有性命之忧,我却想不到任何方法来解这燃眉之急。

书玉仍强颜道:“我好得很。”

“你好得很?你好得很为何用术法烘干了我的衣服?却不管自己?”我怒吼道。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我却看得清清楚楚,脸上血色散尽,苍白得骇人,耳廓更是近乎透明。惨白的嘴唇,湿漉漉的头发,因为湿透变得靛青的衣衫。在烛火映衬下,他像极那忘川的魂魄,那是将死之人的相貌,他却说自己好得很。

他坐到榻沿,反握住我的手,“如果我说我不好,你还会疏远我躲着我吗?”

“我没有,书玉,我没疏远你,更没有躲着你。”

“自我向你表露心意,已半月有余,你从未回过天府宫。我每晚都去潇湘苑,一物一景都没变,没有了你,平白没了看头。以前你喜玩闹,潇湘苑里整日都是你的欢声笑语和竹叶的沙沙声,我在孟宗轩听着也是心旷神怡。如今只剩竹叶声,却是哀怨得紧,闹得我命格都写不下去。还有那潇湘竹上的斑点真像极了眼泪,看着就伤感。阿碧和阿翠两个懒丫头,你不在也不做饭了,没有……咳咳没有了烟火气,天府宫是咳咳……名副……名副其实的仙府。我不喜……”

“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打断他,他气都踹不急,咳出来的血挂在嘴角,我抽出手替他擦去。

他拂开我的手,“让我说吧,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不会的,不会的,马上天就亮了,妖娥会过来服侍,到时候药君会来医治。药君很厉害,生死人肉白骨无所不能,你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书玉不理会我,继续说他刚刚未完的话,“我不喜欢仙府,我喜欢有你在身边。我喜欢你每天吵着饿变着花样吃东西,我喜欢你时时耍小心思算计我,我喜欢你整日在孟宗轩看我写的命格哭笑。可你连归还古璞玉都要借阿翠之手,你不愿见我,自然再也不会来天府宫,一想到这我心里就如万蚁噬咬。……”

他说到万蚁噬咬,又咳出一口血来。这一口血像是把他所有生气都带走了一般,书玉倒在被子上,头堪堪压在我胸腹间,但生死之间谁还管什么男女之别。我此时心中万分焦急,怕的是书玉撑不到天亮,抑或是撑到有人发现却晚了。我一遍一遍拭着书玉嘴角总是擦不干的血,自欺的认为只要面上看不着血迹书玉便并无大碍。

书玉极力仰头,“阿滢,你为何哭了,可惜我不能替你擦眼泪。”书玉浅浅一笑,“我心里还是很欢喜,我以为就算我死了,你都不会见我。”

“不会的,书玉,你不会死的,你别胡思乱想。”我倾尽全力去凝结体力四散的灵力,借以催动千里传音,可是总不成功。

书玉双眼渐渐阖上,微弱的声音念叨着。“是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可是现在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他这一闭眼,不管我怎么喊他,都没有任何作用。

天光微晓,我眼皮再也撑不住,带着最后一点意识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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