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过书玉后执意拉我去白羽山,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必须让我知道。君帅难得的严肃让我心慌,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回到白羽山,白朱将前来迎接山主的一众小妖全打发了,只剩我们三人的茅屋被君帅下了一道结界。
他们这样弄得我心里愈加没底。“究竟是何事?你俩这般乱了分寸?”
白朱道:“今日我们在月宫中听到一件要事,关乎你的身世。”
我疑惑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月宫,但更关心我的身世。我打小没爹没娘,兔伯伯说他是在窝旁捡的我,周身除了一张遮羞布一无所有。我曾经试图寻找爹娘,折腾了好些年一直没有结果,一颗心渐渐淡了。君帅有爹我没有,但他吃的肉比我少,挨的打比我多,此后我便觉得有没有爹娘也无甚要紧。今日无端提起,从我心绪起伏程度来看我还是希望知道自己身世。
君帅无限担忧瞟我一眼,“你要受住,这件事对你来讲未必是好事。事情是这样,我和白朱去月宫时嫦娥仙子在宫外,坐在一张玉凳上俯瞰人间,玉兔化作人形头枕在她膝上跪坐在地,她们脸上神情有些奇怪。她们一语不发坐了半响,我们准备离开时,嫦娥仙子说了句‘司命府上的宫娥,太子大婚闹了一场那女子,你说会是她吗?’我一听这描述说得不就是你吗,复又折回细听。玉兔道:‘不能吧,太子侧妃是她姐姐,可红姑娘只有一个女儿。’嫦娥仙子接着说,‘我愧对红儿,当年我答应红儿护她女儿一生平安,如今她人在何处都不知道’。玉兔宽慰她‘不怨主人,谁也预料不到事情的变化。主人原本打算将她放在人界,时常去探望照顾的,后来…后来那窝兔子消失了主人也寻过很久了,也许她现在过得很好呢’。我心里咯噔一下,事有凑巧,爹爹捡回你不久搬过一次家。我想再听下去,她们又恢复之前的沉默,我们急急赶回来告诉你,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我差点吓傻了。“你的意思是,我是红姑娘的女儿。”
白朱道:“十之八九,毕竟你们有着一样的真身和相似的容貌。巧合太多便绝不是巧合。”
我起身急急告辞,君帅拦住我,“干嘛?”
“我去问问嫦娥仙子,我怎么可能是红姑娘的女儿,我明明看见红姑娘挺着大肚子被天后打死了。她怎么还会有女儿?”
“你若不是,又怎么会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事。”白朱总是最冷静的。
君帅道:“现在已经是亥时,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恩”。
睡前我传信给景渊,告诉他我歇在了白羽山。
睡梦里浑浑噩噩,不停重复红姑娘死前一幕,直至天光微晓,启明乍现,脑子逐渐清明,猛然明白其中不对劲之处。若红姑娘在那时便死了,她肚中的胎儿还未成型,她怎么会有孩子?嫦娥仙子既然确定红姑娘有个女儿,我看到的就不是真的。红姑娘那时又是如何躲过天后的绝杀逃走的?天后的攻势猛烈,草木俱枯,红姑娘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冲击,我睁眼木然望着账顶,无数画面像一幕幕戏一般在账顶闪过,我揣测着千万种可能,唯一能说服自己的解释是死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红姑娘,天后把所有攻击都用在红姑娘身上,根本顾不着另一个人,那场打斗中辛已是有可能逃走的。
“你在想什么?睁眼半天没瞧见我。”
景渊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这才注意到熹微的晨光中坐在榻沿的景渊,“你怎么来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景渊凑上来,邪魅一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景渊一大早眼巴巴的来给我讲情话,总不好坏了他的兴致,我暂时抛开胡思乱想笑道:“话我听着很受用,也范不着这么早过来吧。”
“待会要早朝,今日事情有些多,我担心忙起来抽不出时间。我就过来看看你,即刻就走。天色还早,你且再睡一会儿。”
哪里还睡得着,不过有些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不打算告诉景渊。我打着呵欠作出要接着睡的架势,懒懒地应下。
他什么也没说,看了我一会走了。
既然毫无睡意,在这儿胡乱揣测还不如直接去见嫦娥仙子。
我利落翻身起床,梳洗后到君帅门前。想着时间还早,君帅昨日赶回来睡得又晚,该让他好生休息一番。我收回正待敲门的手,转身离去。
驾云刚出白羽山,便遇见自以为潇洒地腾云在白羽山上空转悠的君帅。
他双手抱胸,眯眼看着我,“怎么?不打算带着我?”
知我莫若君帅,“我打不打算带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自会跟去。”
君帅跳到我脚下的云上,捡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你驾云,我先眯一会儿,我这张脸这么帅可不能不休养。”
我们到月宫时玉兔在宫外扫地,她对于我们的到来很吃惊。我表明我们是来找嫦娥仙子的,烦请她代为通报一声。
玉兔应下,片刻后将我们引进宫内正厅,玉兔奉上茶水,“二位稍后,主人一会儿就来。”
上次见识过嫦娥仙子的美,在她跨进正厅时还是被惊艳了,她着一件月白长裙,裙外罩一件水绿外衫,墨发于一侧松松挽成髻,两侧垂下一些碎发。
我心中生出歉意,我有心事睡不着,累得君帅放弃休息时间,还扰了素不相识的嫦娥仙子清梦。
我起身拱手道:“仙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她坐于主位,端起茶杯细抿一口,“无碍,不知姑娘是?”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坐下道:“在下天府宫中宫娥子滢。此次贸然前来打扰,实乃有一事不明,想向仙子请教一二。”
“请教不敢当,不过我一直避居月宫,不问世事,三界之事知之甚少。你打听到我这儿不知为的是哪一桩事?”
嫦娥仙子这番话已经为自己留好后路,若她不想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借不知推脱,我亦无计可施。我偏偏要截断她的退路,“请仙子恕罪,昨日我潜入月宫,为的是一睹仙子芳颜,不想撞见仙子与玉兔谈话,一时好奇就偷听了去。晚上回去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一些事应该告诉仙子。”
“哦?”
“我自小是个孤儿,被遗弃在兔窝门口,仙子说是不是很巧。”
嫦娥仙子端茶的手一抖,又恢复平静。“你若听了我们的谈话……”
“是,言语可以骗人,但容貌不能。你初见这张脸不是也怀疑过吗。”
“你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嫦娥口中的我姐姐就是景渊做的人偶。“关于她的一切你不用考虑,就当做她不存在,原因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你若还是不信,可以看看我的真身。”
嫦娥仙子视线扫过来,上下打量我,眼低渐渐翻起怒意,将手中杯盏重重摔在桌上。“你来到底为了什么?”
哪里出了问题?她为什么突然发怒,“我……”
“不用解释,玉兔,送客。”话音刚落,嫦娥仙子隐去身形,消失在屋内。
我与君帅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玉兔将我们送出月宫,真相近在咫尺,我怎么肯放弃。君帅化出两张石凳,自己慢腾腾坐上去,“我觉得吧,在嫦娥仙子心中你的真身该是兔子才对。”
兔子?
君帅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坐下,“你仔细想想,阿爹捡回你时你是兔子,如果不是五百年前发生的事,你现在仍然是只兔子。”
“书玉说那是我的真身被封印,在天刑台受天雷时封印的力量转而保护我,至此封印解除。”
君帅点头,“正是这个理,可嫦娥不知道这些。”
我双手一摊,无奈道:“那只能等她们出来再解释咯。”
话音未落,紧闭的宫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嫦娥仙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进来吧。”
嫦娥仙子既然改变主意,想来刚刚我们的谈话她听见了。也好,无意听见总比我自己解释可信度高。
嫦娥仙子坐在上首,拂袖一挥,将一个锦囊送至我身前,赤色锦囊稳稳悬在我胸前,我不解看向嫦娥仙子。
“你试着用你本源之力催动灵力探知囊中之物。”嫦娥仙子抬眼道。
我虽不解,毕竟有事相求,不好拂了仙子的意。试探着将灵力送出团住锦囊,意识渗入看清囊内之物,在我意识进入时,锦囊突然红光大盛。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相似的场景浮现眼前。
不用嫦娥仙子开口,我便清楚的知道囊中的一撮头发是谁的。
一时无措,灵力失控,锦囊失去依托掉下,还好君帅眼疾手快接住。
嫦娥仙子惊讶程度更甚于我,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身边,将我从头到脚一遍一遍端详。口中细细念叨,“你果真是当年那个孩子。”
我已确认我便是红姑娘的女儿,用本源之力接触一人的身体发肤验证骨肉关系无异于人界的滴血认亲,绝不会出错。
君帅不知就里,骤然听到嫦娥仙子说出那样的话,惊得接锦囊的手僵在半空。
“仙子,红姑娘既然是我……”娘亲二字却叫不出口,活了两万多岁从来没叫过娘亲,也没想过有一日会有娘亲。
她注意到我话语中的芥蒂,“我与红儿情同姐妹,你不必叫我仙子,若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姨母。”
君帅回过神来,见我没有说话,解释道:“她一时怕是改不过来,你得给她一些时间。”
嫦娥沉眼,“希望不要太久,你毕竟是红儿拼了性命保下的,到头来唤她一声娘亲都不肯,未免令人寒心。”
我心中一窒,“她,是怎么死的?”
“红儿与当今天君的事情你多少知道一点,天后这狠毒的女人用诡计横刀夺爱逼得红儿死心离开仍不肯善罢甘休,一路追杀红儿,不留半点生路。红儿为躲避天后藏在忘川,用魂魄的怨气盖过自身气息。在红儿诞下你时,灵力不受控制四处乱窜,所以被天后发现藏身忘川,不过天后并不知道你的存在,红儿为了瞒过天后,用一半的修为封印住你的真身与容貌。她那时的情况没了一半修为与天后抗衡,无异于自杀。我一心想留在忘川,留在她身边,她怕连累我,何况那时还有一个你。她托我把你放到凡间,挑一户平常人家,她不想让你知道身世,不愿让你背负仇恨,一生不与天家牵连最好。她只希望你能普普通通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她明明可以…带着我逃的。”我的心像是被天雷轰过,麻做一片。
嫦娥抬眼望着我,复杂的眼神我看不懂,唯一看懂的一点却像一根针刺在我心上,那是责备。“带你走?让你跟她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她不会允许你跟着她过这样的日子。你还没有孩子,不明白也不能怪你。”
我若不四处乱跑,就不会遇到景渊,不会被天后刁难,不会知道这世上有个人叫红姑娘,不会知道她的付出,自己仍旧没心没肺的活着。
抑或是君帅白朱不到月宫,没有恰巧听到嫦娥仙子和玉兔的谈话,纵使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巧合,我也会掩饰太平,不会主动去深究。
一个人给了另一个人最深的爱,另一个人却一概不知。
想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安排这些缘法来让我知道。
嫦娥继续道:“当年我与红儿反向而行,我驾云行了足够远,将你匆匆撇在一个兔子窝旁让玉兔看着即折回忘川。等我赶回忘川红儿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是忘川江上的摆渡人交给我的。死去多时的她腹部仍高高隆起,她摆的障眼法该是骗过了天后,到如今天后也未必知道红儿有个女儿。我把红儿葬在淮安,心下伤心不愿见你,玉兔回来说捡你的一家是良善之辈,把你照顾得很好。左右你有人照料,我在月宫闷了一段时间,等我心情好些再去找你时,不曾想那家人已经搬家。”
“我去过淮安他们之前住的地方,看到了一些他们生活的场景。最后一幕是他们死在天后手中。天后用尽全力的绝杀,他们是如何逃脱的?还是说我看见的不过是幻觉?”
嫦娥仙子有些吃惊,“你竟能看见?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你既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况,你该知道那时有一个人是可以逃脱的,天后一门心思都在红儿身上,对另一个人的生死疏忽了。”
“也就是说活下来的只能是辛已。”死去的红姑娘才是辛已。
“真相就是你理解的那样,你爹不擅言辞,对红儿的爱不会比天君少。”
“我的父母皆死于天后之手,我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冷笑道。
嫦娥仙子道:“红儿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告诉你这一切,并不是让你报仇。只是要你不必事事对天后恭恭敬敬,她贵为天后,从未为天下苍生谋过福祉,不该享有天后的尊荣。于你而言,她更不配。”
“恩。”天后造的孽太多,就单单我与她的恩怨就足以另我对她冷眼相待,何须天下苍生作陪。
嫦娥见我乖乖应下,转而问我,“刚刚你在宫门口提到受天雷是怎么回事?”
“改天告诉你行吗,我现在有点乱,想先回去理一理。”
“也罢,来日方长。你现下住在何处?”
“白羽山,出了月宫往东驾云一个时辰就是了。仙…姨母,下次来你想知道什么我绝不瞒你,今日我先告辞。”
我抱膝坐在云头上一言不发,君帅担忧道:“阿滢,你没事吧?”
我仰头看向驾云的君帅,“君帅,我总算知道爹娘是谁了,可我仍然是个孤儿。”
君帅蹲下揽过我肩膀,叹气道:“阿滢,你怎么会是孤儿呢,你还有我,还有阿爹。阿爹一直把你当做女儿。”
我报以一笑。
君帅许是觉得他这安慰起了作用,复站起来边驾云边道:“我们现在去天府宫瞧书玉可好。”
“你去就好,我现在情绪太消极,怕说出什么话影响书玉恢复。”
君帅回过头,担忧道:“那你呢?”
我起身拍拍他肩膀,“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自然是驾云回白羽山。”
我招过一朵云跳上去,与君帅并肩前进,“放心,我没好好学术法,驾云的技术还是不输谁的。”
“那好吧,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