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转眼三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看到姐姐和村里别的孩子都背着书包去上学，她也嚷求着妈妈说：“妈妈，我也想去上学。”
张斗银本是不想孩子这么早上学，想着再留孩子在家一两年，可以帮自己拉扯两个小的呢。却又看着孩子渴望的眼神再不忍心，只好说：“好吧，让妈妈帮你缝个书包先。”
张斗银在家里随意找了一些平日里请裁缝做衣服时剩下的边角布料。小半天功夫，就缝制出一个五颜六色的花布包。
开学的第一天，三芽背着妈妈缝制的新书包和两个姐姐欢天喜地地来到学校。
第一节课上，张老师先按报名时的花名册一一点名。孩子们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个个举手说：“到。”当张老师叫到三芽时，全班同学都哄笑了起来。看到同学们个个都望着自己大笑，三芽委屈难过地哭了起来。
张老师过来安慰三芽说：“孩子，别哭，要不老师帮你另外改个名字吧。”
“好。”三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回答老师说。
张老师又问道：“你是几月生的？”
三芽望着老师怯怯地回答说：“六月。”
张老师立在那儿思索了一会儿才对三芽说：“以后你就叫夏草，好不好。”
三芽也不知好是不好，总之老师为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好的。继而破泪为笑地答道：“好。”
张老师对着班上的孩子们说：“以后不许笑话别人的名字，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夏草成了班上最听话和做事最认真的孩子，深得张老师的喜欢和爱护。小学二年级时，儿童节那天，张老师特意准备了两份校庆稿。几个老师一致认定由夏草和四年级的孔蓉来完成当天的念稿一环。
孩子们个个在家里匆匆吃过早饭，背着书包欢欢喜喜朝学校奔来。脸上都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和快乐。皆因今天是他们的节日，孩子们的一天。
庆祝表演开始了。校长首先上台致了词，再到村委书记，最后是两个学生。孔蓉先上台念了校庆稿。下来时，也不忘了向台下的老师、领导、同学们敬个礼。
终于到夏草了，虽然这篇讲稿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可是一走上讲台，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一时心里发起慌来。
张老师看夏草立在那里不动，立即向她投去一个赞许而鼓励的目光。夏草看到张老师朝自己点点头，眼中满是期许的目光。又马上变得自信起来。拿起讲稿念了开来。
敬爱的村干部、家长、老师：
您们好！今天是“国际六一儿童节”属于我们孩子的节日。感谢各位尊敬的村干部、家长、老师，您们在百忙之中来到学校，为我们孩子们欢庆节日。
老师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栋梁。父母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老师年复一年不辞辛劳地教育我们。今天的我们是多么幸运，多么幸福啊！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能辜负了父母的养育，老师的教导。我们将来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材。
在此谢谢大家的光临！
致此敬礼！
学生方夏草
某年某月某日
念完讲稿，方夏草手心里已经冒起了汗珠儿。等不及大家鼓掌，就急急地奔下了讲台。
到了台下，才知自己鲁莽，都不知向台下的观众行礼答谢。
方夏草在张老师的教导下，进步很快。可是在六一儿童节后没过多久，夏草几天都不见张老师来上课。后来从大人那里的闲谈得知，张老师在一次务农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伤，最后不治身亡。
小夏草每每想起张老师的好，就偷偷地流眼泪。一次课间，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了张老师，泪珠儿爬满脸颊。班主任看夏草几次在课堂上流泪，学期末成绩单上的评语写着：爱学习，有进步，就是上课爱哭。
（二）
夏草和二姐米兰吃过从家里带来的午饭，又和同学们一起上了茶山，接着采茶。
毒辣辣的日头照在茶山上，孩子们个个都满头大汗，酷热难耐。一会儿，纤弱的小夏草觉得腹痛如绞，冷汗淋漓。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呻吟。米兰看见难过的妹妹，走去树荫下对着老师说：“我妹妹生病啦，肚子疼。在那儿哭呢。”
几个老师听了报告，和米兰一起过来瞧瞧。只见夏草真的蹲在地上呻吟，脸色飒白，冷汗淋漓。夏草的班主任对米兰说：“你扶你妹妹到树荫下坐一会儿，等她好些你再送她回去吧。”
米兰听了老师的吩咐，领着妹妹在一处树荫下歇息。
过了半响，夏草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一些，跟姐姐米兰说：“我们回家吧。”
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一个来钟才走到村头。迎面碰上村里的六婶。六婶脸上堆满了笑，对着两姐儿说：“恭喜你们做了姐姐啦！”米兰到底大些，懂事儿一些，心里马上明白，肯定是妈妈生了弟弟，要不六婶不会那么热情打招呼。夏草却仍是满脸迷茫，不知六婶为何这样对自己说。
回到家门口，只见满场地红红的鞭炮屑，大家脸上个个都洋溢着微笑。开心之情不溢于言表。夏草也顿觉肚子不痛啦。米兰和夏草走入正房，见妈妈躺在床上，身边依偎着一个小婴儿。大姐月季凑过来悄悄地跟她们说：“是弟弟，有小鸡鸡的。”
方来田盼星星，盼月亮般，终于盼到了这个儿子。自从生下三芽，还是个女儿。方来田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做父亲的热情。斗银每生出一个女儿，心里就多了一份失望。如今总算了却心愿，再不怕与人吵架时，被人骂着“孤老，绝代户。”方家有后啦。
自从张斗银生下儿子，方老太和方来田不迟辛劳地到处奔走相告。满月那天，请来所有的亲朋好友一起庆祝。方来田为这个孩儿花了许多心思来取名儿，有算命先生帮忙取的，有请文化人取的，有自己取的，最后还是选定自己取的那名儿“闪光”。
（三）
初冬的一天，方夏草正从学校往回赶的路上，跟着几个同学一路小跑，快到家门时，却迎面碰到姑父向自己走来。方夏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姑父”。
方夏草的姑父盯着她看了看，只见夏草上身穿着一件大姐月季穿过，又到米兰穿过，最后又穿到她身上的淡红白花点的陈旧棉袄，深蓝棉布秋裤；脚穿一双浅绿泛黄的球鞋，鞋面的前端已经裂开。从裂开的鞋缝里露出两个冻得冰凉冰凉的脚丫子。脸蛋儿被初冬的冷风吹得通红通红。他关心似地问道：“一双破鞋子，还在穿呢！你看脚丫子都露在外面。”
方夏草听了姑父的话，心里好生激动。心想：还有人关心自己呢。不禁开始从心里对这个姑父生出许多的好感来。以至多年以后，方夏草因为存在心里的这句话，这份好感，让自己的人生从此蒙上一层灰色的阴影。
回到家放下书包，方夏草马上在家提了一个篮子出去。刚刚放学回来的路上，已经约好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挖猪草呢。初冬时节的田地里全部收割完毕，有些地方又种上麦子或者油菜；还有的田间种满草籽，当作来年育田的肥料。现在也就长得有那么几寸深。旁边什么都没种的稻田和田埂上生出许多的野草。好象有黄花草啦，三月窝草啦，小马尾草等等。
她们一边挖猪草，一边唱着今天新学的歌谣。没有树高，没有花香，我是一颗小小的无人知道的小草……
一会儿，几个伙伴都挖够了一篮子，天色也慢慢地暗了下来。她们又结伴着回了家。
方夏草放下猪草篮子，马上和四妹冬梅、五妹思远一起准备晚饭。冬梅切猪草，思远烧火，方夏草就准备洗菜切菜啦。她们的妈妈刚才吩咐方夏草今天晚上炒萝卜。
方夏草洗了两只大萝卜，放到砧板上切成一片一片的萝卜片儿。刚切好萝卜，又接过冬梅切好的猪草将猪草倒在木盆里。嘴里吩咐冬梅拿个木架放在木盆上，再放上捞箕。刚好中锅的水烧开，方夏草在灶台上拿了一把铜瓢就着锅里的水和米一起舀至捞箕沥干水分。再将米倒入锅中，盖好锅盖灶膛里再加点小火焖上一会儿，香喷喷的米饭就做出来了。沥出来的米汤刚好调和猪食。
吃过晚饭，方夏草开始完成学校里老师布置下来的家庭作业。月季和米兰都没有完成小学，已经缀学在家帮妈妈做手工，照顾弟弟妹妹。冬梅和思远也进来写作业。他们很快把作业完成，相续上床睡觉去了。夏草虽早已完成作业，却并不打算先睡，桌上还是铺着作业本，作业本下却藏着一本借来的小说。趁妹妹们睡去，爸爸妈妈姐姐他们又在堂屋里做工，她贪婪地倘佯在书海里。直到母亲他们睡去，方夏草还睡意全无。又怕母亲知晓，偷偷点了蜡烛，用手捂着烛光继续观看。
张斗银半夜一觉醒来，起床解手，见夏草屋里还亮着微微的光，马上骂了开来：“败家子，还不睡，你当点蜡烛我就不知，蜡烛不用钱买吗？”
方夏草听到来自母亲的骂声，不得不吹灭了蜡烛，心里还是意犹未尽的不舍得放下手中的书。就又偷偷地找来手电筒，躲到被子里开着手电筒观看。早晨自习课，别的同学都拿着书本阅读，学校里一片朗朗读书声。夏草却躲在桌底下看小说。班主任从窗外经过，一眼见到夏草不是用心读课本，马上走过去，收缴了夏草的小说。手上拿着收缴来的小说拍在夏草的头上说：“好好读你该读的书。”
虽经常被老师把书缴去，但还借得到书，夏草还是会用各种方法来偷着看完。
农忙时，家家户户没一个闲人。一到冬天，大家都闲了下来。村里一些村姑、村嫂、村叔相聚在一起玩纸牌。或三五女人聚在一起做针线活，纳鞋底、织毛衣什么的活计。又可以聊天拉话说些家长里短。大部分男人都出去谋一份副业，增加一些家里的收入。
（四）
一夜之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静谧的夜晚，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白茫茫的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风住尘香，冰寒水冷，寂静寥寥。偶尔的只有几个赶路人，踏雪而行。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孩子们从窗外见到地上铺着白皑皑的厚厚积雪。个个都欢呼雀跃起来。哦，下雪啰，可以玩雪人，打雪仗啰。一个个也不再怕寒冷，骨碌骨碌地从床上翻了起来。速速穿好衣裳。不用大人吩咐，已经走出雪地玩起雪仗来。
女孩子爱堆雪人，一下子堆出几个大小各异，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的雪娃娃来。调皮的男孩没耐心蹲在地上堆雪人，他们捏出许多小雪球来，然后打起雪仗。你避我闪的，好不快意。
见女孩们堆雪人堆得那么认真，其中几个男孩心中有了使坏的念头。手里各拿了一个雪球，偷偷地绕到女孩的身后，直接塞到了女孩的脖颈里。冷得女孩们哇哇大叫。又不服气地追着男孩丢起了雪球。
使坏的男孩早已弹出好远，还在不远处叫嚣说：“来呀，来呀，有本事来追我呀！”小手还做着勾引的动作。
大人做好早餐，呼唤着自家的孩子进来吃饭。进得厅堂，在饭台前坐定。家长却见着孩子们个个冻得手脚通红，衣纱湿透。
张斗银眼见几个孩子都弄湿衣纱，口里骂骂咧咧地说：“你们几个坏东西，冤孽，一天到晚净找功夫给我来做。”嘴里虽骂着，却又催促着孩子们赶快去换了干净的衣纱再出来吃饭。随后又补上一句说：“谁再敢出去玩雪就打断你们的腿。”
孩子们听了大人的恐嚇，也再不敢出门，却又闲不下来。开始在自家柜子里东翻西找，找出一些黄豆、蚕豆、米粉片皮，小鱼干等。放在炭火上烤着来吃。
一会儿，就闻到香喷喷的味道。一个个又像小馋猴似地吃得有滋有味。
夏草第二天上学时，带了一个妈妈自制的简易手炉。里面放上几块小炭，提到学校来取暖。有些孩子在家偷偷地带些零食过来。放在手炉里烤着吃。更有几个胆大的，趁老师在台上讲课或黑板上书写时，他们就在桌底下烤小吃。考得整个教室香喷喷的，邻桌的同学见了都在小声唏嘘。老师闻着传来的香味，一转身，没收了他们的手炉。
（五）
在方夏草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母亲永远是那么的忙碌。母亲也从不闲着地安排自己和能帮得上手的孩子有活做。父亲多半时不在家，就算在家的日子，也是沉默寡言。孩子们有时在他面前吵吵闹闹或做错什么，也顶多凶一句：“你娘个知。”母亲更是不能忍受孩子们的哭闹。只要听到有孩子哭叫，总是不问来由地打一顿再说。就算最小的弟弟，也不见父母花多一些时间来疼爱他。最多分糖果时，弟弟总能比姐姐多分一些。
转眼几年小学过去，夏草该上中学啦！虽说夏草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并不是最好最好的，但也是班上前几名，由其是作文经常被老师拿来当范文在班上朗诵。
就夏草上中学这件事，张斗银首先发言说：“夏草不能再念下去了。”
方来田却不这么想，向斗银提议说：“孩子念得也不错，让她念完初中嘛。”
张斗银一听，马上来气地说：“念、念、念，这么多孩子个个都念书，谁来做事呢。夏草念得不错，思远也念得不错，上次不是什么奥林匹克比赛还拿了三等奖吗？我总不能偏心了哪一个，哪个可以念，哪个可以读，哪个又不该念呢？总要让他们都念上几年吧。多少别像我一样文盲一个。”
听了张斗银如此说，方来田也就不再吱声。算是默许了她的决定吧。夏草从此再也回不去那个她渴望的校园。
心灵感悟：一个人站的位置不同，看的事情和处理的事情，效果也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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