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了,死在这个黑漆漆的狭小空间里。
我被关在这个密室已半月有余。半月前,我与母亲终于被那个追查我们半年的我的父亲找到,彼时我的母亲已经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抔灰。
母亲前半生的生活是锦衣玉食的,身为富可敌国的瑶城城主家的大小姐与南梦国第一美人,她没有理由过的不无忧无虑,而母亲这种生活的转折点便是父亲的出现。
正当年轻的父亲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母亲面前并迅速虏获了母亲的芳心,使得母亲不顾外公的反对坚决嫁给了父亲并为之远走他乡。
外公坚决反对自有他的道理,在过去的十几年外公一直将母亲当做下任城主来培养,城主的夫婿自是要留在城中辅助城主治理瑶城,而当时的父亲又以男儿自有傲骨,决不能入赘为由,不肯为母亲留在瑶城。
就这样母亲随着父亲跨过重重阻碍终于走到了一起,然而故事若这般结局,它也就只能成为一个故事,现实中,我的母亲为了她所挚爱的我的父亲舍弃一切,我的父亲的爱却只是个骗局。
待到母亲随父亲到达他的“家”时,才知道她的爱人,我的父亲,是南梦国的王,濮阳风。母亲如同所有恋爱中的少女一般原谅了父亲的这些欺骗,想着有爱就可以弥补一切。
然而母亲的自欺终归是自欺,对自己扯的谎依旧是谎言,既是谎言便注定有破碎的一天。那时我已出生,母亲却无意间得知父亲费尽心思得到她原来和外公的理由一样,因为她差一点成为瑶城下一任城主——只有被选为城主的人才有资格知道瑶城宝藏的位置。
母亲没再搪塞自己,从那天以后就再也不肯服侍父亲。父亲盛怒之下让母亲连同我一起搬到了冷宫居住——他终究不敢将我们处死,因着母亲身上关于宝藏的秘密。
又一年秋,此时我与母亲已经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住了十二年,我也将要十三岁,长得已经如同母亲一般高了,于是她给我和自己穿上将要被遣散的宫女的衣服,带着我逃出了那个囚禁了我们十二年的冷宫和禁锢了她十三年的王宫。
这不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出逃,却是唯一成功的一次。
我们一路向瑶城的方向走去,然而母亲攒下的盘缠很快用光了,于是我们只得风餐露宿。甚至有几次,母亲将我留在了一个破庙里,她用手抓了把地上的灰胡乱的抹到了自己脸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她就端着一个我们喝水用的残破的碗出去了,直到傍晚她才回来,脸上的灰更多了,头发也更乱了,只是她看到我后却高兴的笑了,在怀里掏出两个已经凉透的饼子,递给我,示意我赶紧吃。
我伸手替她抹了抹脸,才接过一个饼子,咬了口然后满足的告诉她很好吃,她听到后拿起手中的饼子吃了起来。
就这样我与母亲一路走着,冬天过去,春天到来,在这个繁花似锦的季节里母亲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十几年的冷宫生活已经母亲的身体折磨的灯尽油枯了,我一直想如果我们不逃出来这样赶路,也许母亲还能多陪我一些日子,然而,我从未后悔与母亲一同逃出来,好歹母亲逃出了那个王宫,那个击碎她所有少女梦的地方。
我在一片花丛旁给母亲举行了她今生最后一场仪式——火葬,漫天的大火吞噬了母亲的身躯,同时也吞噬了母亲所有的爱,与恨。我在附近的村子里讨来一个陶罐,将母亲的骨灰装了进去,并用母亲给我画下的宝藏图和泥土封住了罐子。
一个月后我意料之中的被父亲派来的侍卫找到——我没有母亲做向导已经走了很多冤枉路,他们将我带到我的父亲面前,我的父亲看着如同乞丐的我,眉头狠狠皱了皱,然后问我:“你母妃临走前有没有告诉你什么事情?”
我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过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他一个问题:“这是母亲的骨灰,父王,你要不要?”
他一脸嫌弃的看了看我手里粗糙的陶罐子,有些生气道:“朕要你母妃的骨灰做什么?朕问你的是你母妃生前有没有交代你什么事情!”
一瞬间我有些替他感到可悲,哪怕他对母亲有一点爱,有一点怀念,就该将这骨灰接去,然而他没有,于是也就注定了他将错过他心心念念的瑶城宝藏。
我告诉他母亲只说让我回到瑶城,不要再回到王宫。
他听罢大怒,却又不完全相信我的话,于是他,我的父亲,命人将我关到了密室。
这半个月的前些天还会有人给我送饭,虽然一天只有一顿,不过比起之前赶路的那些日子我已经很满意了,然而最近三天却连吃的也没有了。
三天里,我就这样蜷缩着,被绑着手脚……
三天后,我终于再次知道了阳光为何物,只是一瞬间我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黑暗,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我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于是,我晕倒了。在我眼前完全漆黑以前,我看到一个逆光走近的人,密室的门太矮,他停在了门口,只有一抹属于盔甲的暗红留在了我的眼底。
真好,我还可以见到阳光。晕倒前我想。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晚上,睁开眼,眼前还是暗的,只是隐隐有亮光,抬手,才发现眼上缠着一层白绫。旁边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一个女孩恭敬的声音传来:“姑娘你醒了?雪儿,你快去通知殿下。”
随即一个人走了出去。
我试图起身,睡了不知道多久,都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竟然还会有侍女在旁边伺候着,这些不免令我有些不习惯。
只是我发现我的努力都是徒劳,我还没有力气能够自己坐起来。
“姑娘是想坐起来吗?让秋月来帮你吧。”女孩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走上前来,边扶着我边拿了一个枕头垫在我身下,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坐了起来。也许是躺的时间太长了,坐会儿反而觉得很舒服。
也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长时间,问了身边的秋月,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睡竟然已经睡了两天。
“这是哪里呢?为什么我会睡在这儿?”提起密室来才发现我已经出来了,还睡在了床上,应该不是濮阳风所为,我的父亲,他不会这样对我。
“是殿下在搜查宫殿时发现姑娘,并把姑娘送来这的。”
“搜查宫殿?”
“姑娘您一直睡着有所不知,南梦国,亡了。”秋月大抵也是不清楚我究竟与南梦国有何关系,在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声音压得很低。
原来南梦国,终究如同南柯一梦,走向了灭亡。不过我却不甚关心南梦国的存亡,南梦国对于我来说也就意味着那个冷宫与那个密室了,没有人会对一个冷宫和一间密室产生依恋。
此刻我想的是秋月嘴里的殿下,是他吧,我在晕倒前最后看到的那个身影。我曾偷偷看过宫女们私藏的话本子,里面都是才子救了美人,然后美人感动如斯,以身相许。我想即使我不是美人,他不是才子,却也上演了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不过故事终究是故事,现实如何又有谁能知晓。
忽然想起母亲的骨灰还在那个密室,我似乎瞬间有了力气,掀开被子便向外走,希望没人发现,如果被人扔了,如果……我越想越害怕,踉跄着试图跑起来。
不过,我忽略了,我的身子此刻还很虚弱,而且我的眼睛还不能视物。果然,我还是栽倒了,触地前,我感到似乎眼前有个人影闪过。
我最终也没能与大地亲密接触,一阵清冽的梅香飘过,然后身体一轻,我竟被来人抱了起来——公主抱,想我也该是一个公主的,只是却在南梦国灭亡后才终于享受到了这公主的待遇,不知是讽刺还是幸运。
我还在思索着这个公主抱的深奥问题时,他却停下了,似乎已经走到了床边。他将我轻放到床上,随即带着余温的被轻覆到了我身上,我听到手掌与被褥摩擦的细小声响,估计是他在为我整理被子。
片刻,室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听他略带责备的声音响起:“怎的如此莽撞?眼睛还没好,再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责备,我只听过母亲的责备,我们还在冷宫的时候母亲会教我音律,教我诗词,总之母亲希望把她会的东西都教给我。她希望我可以长成一个大家闺秀,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母亲把她所有关于幸福的愿望都寄存到了我身上,虽然和她预期的有些差距——我没能成功的变为一个大家闺秀,不过我还是很努力的学习母亲教我的一切,我希望母亲能够开心,当然我有贪玩的时候,每当这时母亲才会责备我,没有严词,母亲只是操着她软侬的声音给我说着她对于我未来的美好憧憬。
而眼前这个人也责备了我,我没有难过,反而还有些开心,开心一阵又想难道我有受虐倾向了?
“我没有想到会摔倒。”我低着头,心虚道。
忽而想到,既然他能将我由密室中救出来,那么他也一定能够帮我把母亲的骨灰找回来了。
我一心急,马上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子,恳求:“殿下在救我时有没有看到一个陶罐?那个对我很重要,求你,帮我找到它好不好?求你。”
听到我的话他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似乎是他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倦了罢,你休息会儿,我去帮你找陶罐,顺便让人给你送点饭菜来。”
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略微低沉却又十分轻柔,似炎热夏天的一阵风,瞬间让我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我点点头,感到眼皮又变得沉重了,于是我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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