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褥被掀开,我利索的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埋怨芳儿道:“芳儿,你也太不靠谱了,竟然叫我趴了这么长时间。”
有人轻笑出声,我还当是芳儿胆子终于大了,敢笑出声了,却不曾想,回了头见到一个美人。美人着一袭若竹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根仿竹玉簪,正掩面而笑。
我还在赞叹着美人的半遮面,芳儿却倏地跪在地上,对美人道:“芳儿求公主殿下莫要告诉皇后娘娘,晴姑娘与芳儿不是有意欺瞒,只是晴姑娘形容凌乱,不宜……”
明媚,明皇后最疼爱的一个侄女,甚至封她为公主。前几日凤思韵也同我说过,这明媚公主正是这东宫未来的太子妃。
美人弯腰扶起芳儿:“芳儿不必担心,本宫不会说与姑母的。”美人说罢,缓缓走到我身前打量我道:“你便是太子哥哥新得的艺姬?”
我赶忙行礼道:“回公主,奴婢赫连晴,正是太子殿下新得的艺姬。”
她扶起我,微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本宫瞧着姑娘生的灵动非常,难得能博得太子哥哥喜欢。”
这话听着着实令人舒服,我对这明媚公主的好感也增多不少。
“公主过奖了,依阿晴看来公主才是一等一的美人,太子殿下该倾心公主才是。”
公主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她缓缓坐到床榻上对我道:“晴姑娘见谅,本宫累了,想要歇息片刻。”又转头对芳儿道:“芳儿,你去取一趟新的卧具来罢。还有晴姑娘便先托付你照顾了。”
芳儿听罢,拉着我除了大殿。
我有些不明就里:“芳儿,这……”
芳儿有些歉疚的低下头:“姑娘,皇后娘娘十分生气,下令叫您搬出乐云殿,让明媚公主住进去。姑娘在太子殿下回来前,您便委屈些,先与芳儿住到一起罢。”
芳儿将我领到她住的厢房,说起来芳儿还是这乐云殿的掌事丫头,因此自己有独立的一间屋子,屋子简陋些,倒还整洁。
片刻芳儿又取来一套被褥,她将被褥放到有些掉漆的桌椅上,便伸手打算由床上取下自己的被褥。
我拦下她,:“芳儿,你这是做什么?芳儿能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能再霸占了你的床呢?”
芳儿还是有些犹豫,却也没再坚持。她将自己的被褥朝一侧拉了拉,又反身取过我的,放到床上铺好。
细细想来,母亲,小白萝卜,清儿,如今再加上一个芳儿,与我一同睡过的竟有四人之多,唔,何时来个美男子与我一同睡上一睡,那便生而无憾了。
次日,芳儿将我的东西由殿中全部取了出来,于是我便在闲散下来,无事看一看话本子,弹一弹琴,七日也很快便过去了。
七日后,正是狩猎队伍归来之时。这日阳光和煦,整个宫中充斥在一片欢喜的气氛中。
按规矩,队伍归来时是要留在宫中的所有女眷在宫门外迎接的,不过我思索着,我既不是后宫嫔妃,又不是皇帝子女,自然不归在女眷之列,因此便沿着前几日的习惯,踏踏实实的睡着。
待我醒来时,已是到了日晒三竿之时,难得都如此晚了芳儿还在房中。
芳儿见我醒了,赶忙拿着衣服过来帮我更衣梳妆,途中还不忘埋怨我:“姑娘也真是的,竟一觉睡到晌午,太子都回宫了,姑娘也不晓得去迎一迎。还得等着太子召唤才起身,这种事,也就姑娘能做出来了。”
被芳儿数落了一路,终于到达东宫一个偏僻的小宫殿。凤司南坐在殿中,还穿着那身暗红色铠甲,如今却显得有些破旧。他见我,开口道:“爱姬叫本宫好等啊。”
我赶忙谢罪,他拦下了我:“爱姬不必多礼,本宫急着召你来,是有事情要告知的你。爱姬,你晓得是何事罢?”
“晓得。”
“然而,爱姬你也该晓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爱姬你瞧”,他抬起我的下巴,引我看向一处,继续道:“那里有一杯酒……下了蛊虫的酒。爱姬,你要将它喝下去,才能出得了殿门见到我的六弟。”
“敢问殿下,这蛊虫是何蛊?”
“哈哈,爱姬向来伶俐,何不自己来猜上一猜?”
“你是想控制我,对六殿下不利?”
“本宫就说爱姬一向伶俐,还真是一猜便对。如此,爱姬是喝,还是不喝?”
我挥开他的手,盯着那杯酒道:“我喝与不喝,由得了我么?”
“哈哈,爱姬如此聪颖,还真是叫本宫有些爱不释手呢。也罢,来人,伺候赫连姑娘饮酒。”
——
凤司南令我抱着我的琴到长信殿候着。
我坐在大殿屏风后,还能听到凤司南与凤思铭的对话。
最先开口的是凤司南,他道:“想不到狩猎场竟叫贼人溜了进去,此次若不是六弟,为兄……”
凤思铭接口道:“皇兄说笑了,即便没有思铭的帮助,要惩治一帮贼人,皇兄定是绰绰有余的。”
“话虽如此,为兄还是要厚谢六弟。这长信殿的宴席便是特意为酬谢六弟准备的,六弟且用着,待会儿,为兄还有一份厚礼相赠。”
“皇兄客气。”
我虽不是一个真正的艺姬,却也走了所有艺姬该走的路,被人进献,得宠,被人认定狐媚惑主,而后被转赠。
待到他们寒暄完毕,有人通知我开始弹琴。
《凤求凰》,凤司南来之前便已经指定的曲子。
一曲毕,凤司南召我走出屏风,此时我还带着凤司南为我安排的面纱。
凤思铭没有看向我,他在对凤司南说话,他道:“皇兄说的确然不错。这艺姬的琴艺着实了得。”
“哈哈,六弟过奖了,这便是为兄为六弟准备的厚礼,不只六弟满意与否。”
凤司铭举起酒杯向凤司南致意:“如此,司铭先在这里谢过皇兄了。”
宴席仍在继续,我被随凤司铭来的余烨引到宫门处,宫门外是候着的马车。余烨看着我我走向马车,突然开口问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是否是前些日子离开南梦的赫连姑娘?”
我摘下面纱,回他:“是”
余烨继续问道:“那……能否请姑娘告知与姑娘一同离开的余然的下落。”
我仿佛又被带回那个下雨的夜晚,那个冷风瑟瑟的山崖,甚至我看到了余然落下山崖时的目光,困惑,了然,不甘。
我又忘记带披风了,冷,仿佛骨头都被冻住。
我僵硬转身,继续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不能。”
因为我也不晓得余然此刻在哪。
车厢里燃着好闻的香,榻子边是宫人事先送来的我的包袱。我掀开车厢一侧的锦帘,看向夜空,夜空渺远,亮着一颗颗星子。
我本以为我与凤司铭离得很近,却原来我俩的距离便是星子与星子之间的距离,离得那么近,却又永远无法再靠近。
一丝晚风夹着酒气吹过,凤司铭进到车厢。
我放下锦帘,对他道:“你一早便晓得太子会将我送与你罢?”
“是。”他只简单的答了一字,便又自顾自闭目养神。
“那你也一定晓得,他是打算利用我对付你的。为何不拒绝?”
他没睁开眼睛,也不再搭话,仿佛睡着了,良久,当我打算叫一叫他,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睡着了时,才道:“阿晴,不要说话,让我歇息片刻。”
他随随便便的抬手,伸出食指塔上我的嘴,同时顺路点了我的哑穴。
他做这一连串动作时脸上带着无害的笑,仿佛我此刻说不出话来是我真的不能说话,而不是他动了手脚一般。
他明明晓得我已不能再开口说话,停留在我嘴唇上的手指却丝毫不见动静,眼里还留露出更深的笑意。
这是在调戏么?
我有些不甘,张嘴想要咬上他的手指,叫他吃些苦头。然而我的嘴将将张开,他眼里的笑意便突然消失殆尽。只见他的眉毛都要拧到了一起,俊秀的脸上满是痛苦。
我不晓得这是何故,张嘴唤人却发不出声音。慌忙之中想帮他躺到榻上,却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头。泪珠一下落下来,打到他脸上。
我感到他僵硬抬起手,他费劲的帮我着眼泪,还试图挤出一丝笑,我看到他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我放好他,踉跄着走到车厢外,伸手抓住车夫的衣服,还是说不出话。
车夫回头,是余烨,他看着我,不明就里。
我慌张伸手指向车厢里。
余烨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道:“是不是六爷出事了?”
我急忙点头。
他将缰绳扔给我,回身走到车厢里,边走边道:“劳烦姑娘照料一下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