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管流畅坠入床单上的鼻血，关秀轻摇纸扇，“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斜眼看向楚笙，道：“怎么，效果还满意吗？”
楚笙头仰向后，无力地抵在了门框上，忍耐似的闭上了眼睛，为那床上仍傻傻笑着的苏茴深感丢脸。
关秀脸上是明媚的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是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拂，便止住了她鼻腔内热情奔涌的血。心情大好下他倒也不嫌脏，从怀中拿出莲薰亲自为他绣的月夜香莲丝绢，温柔地替她擦拭起来。
俊美异常的小生灿笑俯身，抚向床被间小脸嫣红的玲珑少女。这幅暧昧的画面在楚笙眼前突觉甚是扎人，甚至让他有种想转身离开的冲动。他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为何会突然变差，也许是向来的高于常人之姿让他感到了对手罢了。
苏茴自己也被这温柔所震惊，是动也不敢动，生怕碰碎了这美得让人窒息的画面。
面前的这位天仙由于低着头，发际处一缕碎发慵懒垂下，眉眼间的英气化作绕指柔，就如那东山脚下的潭水，脉脉含情。丰盈的唇轻轻抿着，唇瓣就似被仙蜜日日滋润般的柔软俏粉，让她移不开视线。
“小茴，我本不收任何人作徒，今天就让我破个例。”他并没有称呼自己为“本谷主”。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作一个除了令尊，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照顾你一辈子的男人，可好？”他舌间散发出的芳香，还有那柔如春水的声音，甜得苏茴有些眩晕。那双高贵鹤眼中，泛起丝丝清澈又迷幻的波澜。
忽地，另一种让苏茴倍感熟悉的气息闯入了二人情愫沸腾的世界中，那人微凉的手轻轻捉住她的下巴，温热的双唇毫无预兆地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方，如一片带着桃花香气的轻羽拂过她的脸颊。
“你错了，关风流。”在关秀讶异的眼神中，楚笙粲然一笑，“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跟在女人身旁一辈子的——”他重新坐在床榻边上，用宽厚大掌缓缓包住苏茴的小手，那双亮若琥珀的桃花眼中浮光流转。
“是爱人。”
——
关秀的神情瞬息万变，看着楚笙那没有破绽的俊脸若有所思。半晌后，他站起身来，右手凭空一抓，一本线装古籍顿时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想要速度，就先固本培元，自古以来，无论锻炼什么，基本功都是最重要的。这本经书里记载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和修炼灵力的口诀，你先将它们练熟，三天后我会审查。”他将书放在了她的枕边，书籍散发出的古老墨香让苏茴精神一振。
“若是验收效果不佳，抄三百遍口诀是最低底线。”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什么？三百遍？”被他突变的漫不经心的神情一泼冷水，苏茴猛然从他的美貌中挣脱了出来，惊诧道。
“小徒儿，原谅本谷主初为人师，教徒之法实是青涩。不过，既然你自己摊上了这么个师父，也是你自己造的孽。”收起的纸扇“唰”地一声展开，慢慢地摇起来。
苏茴突然发现，这象牙扇是两面的。自己最先看到的那面上，李师师笑意吟吟地单手为燕青斟酒，燕青则没有露出正面，只看见他举起酒盏，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如今关秀忽然展露出的这一面，却让她心中不禁冒出丝丝寒气。
扇子的另一边，是反过来的视角。燕青的正面露了出来，可他的脸上竟不是心满意足的笑容，而是紧闭着双眼，面颊上还残留着寥落的几滴浊泪。同时，那本是巧笑嫣然的李师师的后背也暴露在了苏茴视线中，只见她的另一只手偷偷别在身后，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鲜血滴落在她逶迤拖地的雪白裙裾，染出了猩红的花朵。
关秀不以为然地继续扇动着让苏茴心寒的纸扇，慢悠悠地回到了那群莺莺燕燕中，饱含深意地看了看那二人，道：“等你练熟了这本，为师自会亲手训练你，切莫心急呵。”他在说“亲手”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眼神也瞟向坐在榻上低头微笑的的楚笙。
“师……师父。”苏茴小声叫了一下关秀。
“嗯？”关秀一挑眉，显然没想到她能叫自己。
“你那扇子，是你自己画的？”苏茴怯怯地问道。
关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扇，失笑道：“当然不是，你师父我只会画仕女图，就肖琴山房里的那几幅，都是他求我赐的。”
苏茴现在并没有吐槽肖琴山的心情，只是表情认真地继续问道：“那你这扇是从哪来的？这么触目惊心的图画，是什么样的画者才能……”
他眉头紧了紧，缓缓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故人所作，我本不该带来的，却是拿错了。”
说到这里，关秀眼中流露出一抹怪异的神色，声音突然有些哑了。
“她曾跟我说，‘情到深处，纵是为心爱之人受苦，也无妨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自由人是不懂这道理的，也许等到你也有了能为其付出一切的人时，甚至连死都无畏，可能你就会懂这幅画的含义了。”
苏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角余光有意地看向裹着自己小拳头的楚笙，却发现他突然变白的脸色。她皱了皱眉头，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不自主地盖在了他的大掌上，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楚笙转头对她笑了笑，脸色却依旧苍白。
关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短暂地显露出几分同情怜悯的神色，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身后随从的侍女，转身踏出了房门。
“真的没事吗？”苏茴试探性地将手抚向他轻微抖动的脸颊。
楚笙并没有推拒，只是在她手抚上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地震颤了一下，眼前的姑娘突然变作了另一张脸，另一张自己熟悉到了极点，甚至是夜夜想念的脸。
这场景多么的熟悉。她就如破败的桃花瓣一般，那样地瘫软在自己满是肮脏血污的怀中。那只纤纤小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脸上，说出了那句让自己悔恨一生、痛苦一生的话语。
两行热泪从他脸上滚下，楚笙没有看见苏茴脸上的慌乱，只是弯下身一把将她揉入怀中。他伏在她的身上，不言不语中，泪水却已沾湿了她的肩膀。
苏茴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成日高高在上、笑容加面的男人，竟会摒弃最基本的尊严，如此脆弱地倒在自己的怀中抽泣。但是惊愕的同时，她并没有发问，只是出手在他后背轻缓地拍着，希望他从突如其来的悲恸中渐渐平息下来。
素纱窗子不知何时被暖风吹开，灼人眼的日光在地上划出了一道亮线，就如猛然间开启了一扇来自天堂的门。窗外的桃花树也许是感应到了楚笙的哀痛，一簇簇如火的花团不安地摇曳，发出寥寥萧瑟之音。几片嫣粉碎瓣顺着窗缝悠悠飘落在屋内，停驻在他的脚边，似是依偎，似是聆听。
她恍惚中想起，在很小的时候，母亲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人的很多痛苦，都是源自对自己的某种无能，或是对真心想去做的事却无能为力的愤怒。
－－－－－－题外话－－－－－－
本不想写楚笙的痛苦，但这是避免不了的，不过下一章不会再这么阴郁，大家等等看吧。还有，不要小瞧关秀，他一定会是一位让苏茴挠头不已的厉师。所谓严师出高徒，想要让女主技艺高超，缺不了棍棒教育的。所以，苏茴，表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