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很大,很亮,只是没有一丝人气。精致的装修与大气的家具都来自抛弃自己的父亲的手笔。方亦琦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打上火抽了起来。伴着缕缕烟丝,她眯着眼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掩上了门。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粉色的床单,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墙壁……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回这个家了。她倚靠在床头处坐下,拿起床头桌上一家人合影的相框,静静地看着。
这是她九岁的时候跟父母去BJ市玩时照的照片,母亲把自己拉在身前,偏头依靠在父亲肩膀上,小小的自己露着没长齐的牙齿笑得活像个小猴子。那时她还在上小学,一家三口特意去名牌大学校门前合影留念,就是为了激励自己努力学习考上好学校。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呢。
粉色的温馨屋子很快被迷离的烟雾缭绕,方亦琦突然觉得自己恍惚间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可再眨眼仔细一看之后,却什么也没有。
“妈的,把我和我妈抛弃在这里,还有脸来这个家?失踪?死了才好呢。”发现了自己的晃神,方亦琦冷笑着喃喃道,“我妈现在再也不能站起来看我了,只能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等你,可你又在哪?!”烟头烫到了手指,她却没有松手,直到烫出了眼泪,烫得手指上的肉红得有些萎缩,才碾灭在烟灰缸里。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刚烫的伤疤,眼里泪水汹涌而出。
“呤呤呤……”卧室房门顶悬挂着的日式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悦耳却空灵的声音。
一股奇怪的感觉托住她的身体,熟悉的味道在鼻腔处环绕。方亦琦的身体有些颤抖,惊惶地打量起自己的周围。可是她不会看见,自己逝去多时的父亲正在她的身前,流着两行愧疚的浊泪环抱着她。
风铃颤抖得越发惊心,方亦琦却不觉得害怕,反倒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平静。
此时,刚刚赶来的苏茴和楚笙停下了上前的脚步,隐在一旁不忍心打断他们父女二人的温存。苏茴看着方穹那老泪纵横的脸和小姑娘惊愕却不忍离开的神情,不免想到了自己把苏苜拉扯大的日子。自己的亲生父亲早亡,年幼的自己甚至还记不清他的样子,唯一的记忆便是他背着自己过铁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却始终护着背上的她没受任何伤害,那时的自己以为父亲很痛,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父亲却抚慰了她几句,重新站起来继续背着她往月台的方向走去。这段记忆虽然模糊,但是刻骨铭心,无论过了多少年,她也无法忘记父亲那温暖如山的后背与坚实的臂膀。
如今,她也算个有父亲的人,继父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给了她令人艳羡的物质生活,但是从十岁开始,从父母一同远走他乡开始,她要的,真的只是花不完的钱吗?每年除夕的时候,自己和弟弟在家里孤单地在喧闹的电视机前对坐的时候,钱又能带来什么呢?
观察到苏茴脸上的苦涩和落寞,楚笙想起了这么多年来她靠在墙上倾诉的苦闷,不禁心下一酸,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这孩子要帮别人的忙,可是自己却也是个可怜虫,真不知道一会儿给方家父女做交流的时候,会不会反倒给自己教育得进了死胡同。
“楚笙,我,唉……”苏茴看着楚笙的眼睛,知道他能听见自己心里说的话,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长长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我懂。”楚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传音道,“你要时刻记住,你还有很多亲人,我相信你的父母有一天也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回来与你们团聚的。”
苏茴抱紧楚笙,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迷人香气,乱麻般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无形分隔的两个空间内,两对不同关系却拥有相同心情的人静静相拥,气氛不知不觉开始变化了起来。
呆呆坐在床上的方亦琦被这股熟悉的气息感染得不知所措,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忆起几年前家庭团聚的时光,不住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在几次眨眼间终于潸潸滑落,整个人像一片单薄破碎的叶子在微风中颤抖。
“爸……你在哪……快回来……我和妈妈需要你……”她将头埋在屈起的双腿中,哽咽着。
方穹在她的眼前怔住,过了好一会才反应出来她居然是在呼唤自己归来,激动得身上的灰色火焰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想将她抱得更紧,但搂去的双手却透过了她的身体,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琦琦,爸爸在这,爸爸就在你眼前……”方穹抓狂地想推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可阴阳两隔,任何方式也是徒劳。
眼看着方穹有接近暴走的趋势,楚笙拍了拍苏茴的后背,示意她从自己怀中起身,说道:“方穹要撑不住了,我们立刻重新回门外现身,免得吓到了方亦琦。”
苏茴看了看形势之后急忙点头,收拾一番稍失落的情绪,与他重新消失在了空气中,出现了方穹家的大门外。
正好传达进室内的叩门声有规律地响起,惊起了在回忆中的方亦琦和几近暴走的方穹。本来激动无比的方穹意识到有人要来,便“腾”地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谁,谁啊?”方亦琦仔细擦好眼周的泪痕,调整了下情绪,步出了自己的卧室。从猫眼向外看,只见一对打扮得十分得体的年轻男女站在一起,正向猫眼内探看。
“你们找谁?”方亦琦警戒地问道,手伸进裤兜中摸出手机。
“方亦琦同学,不用怕,我们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父亲方穹先生让我们托一些话给你。”楚笙的声音穿透厚厚的防盗门,清晰地响在方亦琦耳中。
一听到“方穹”两个字,方亦琦浑身猛地一僵,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还是打开了门。
“你好,我姓楚,她姓苏,你随意称呼便可。我们此次来,是受你父亲方穹之托与你协谈。”楚笙与苏茴齐齐褪了鞋子,走进了大厅。
“你们有我爸的消息?”方亦琦是个胆大的,看来人相貌堂堂毫无恶意,便渐渐消除了疑心,直接了当地发起问来。
走到沙发前,二人同时看到了神情落寞的方穹隐在角落,眼光悲伤地盯视着二人看。楚笙对他暗暗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方亦琦发现这两个人完全不像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样子,不等自己引领,便绕过玄关轻车熟路地坐到了沙发上。可比起她的纳闷,她却更想知道方穹的下落,于是等不及地又问了一遍,自己也急忙赶到了沙发处坐了下来。
“我爸呢?他现在在哪儿?”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急切地问道。
“很抱歉地通知你,方先生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楚笙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幽幽说道,“他被香港的一个秘密集会抓去进行非人的招待,至于事情原因,恐怕是因为一份方先生所拥有的特殊文件。”
方亦琦听到“文件”二字时嘴唇颤抖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后,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凭她如此聪慧的头脑,恐怕是猜出了什么事件的因果关系。
苏茴见有眉路,便顺势问道,“看你的样子,难道是知道什么内情?”
方亦琦听后一皱眉,大声辩解道:“我只是跟孩子,跟他也不近,怎么会知道他工作上的事!还有你们到底是谁,拿出来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给我看,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好好好,方小姐,你先不要激动。”楚笙示意苏茴不要心急,继续开启他的温柔攻势,“我们是你父亲偶然结识的好友,得知方先生有难后想帮助他解困。方先生告知我们需要取走你室内保险箱中的文件,以防‘集团’派人搜查到蛛丝马迹,让他白白受到如此屈辱。”
“屈辱?!”方亦琦神色紧张激动,“他们到底对我爸做了什么?!快报警啊——不,不能报警……”她脸色渐渐变白,大声喊叫慢慢变成了低声嗫嚅,分明有隐瞒的事情。
“方小姐,你可否告知我们,为什么你不能报警,难道有什么不能让警方知道的事情?”楚笙紧盯着她四处闪躲的双眼道。
“我……”方亦琦眼圈越来越红,嘴角不断忍不住地抽搐起来,“是,是我害了我爸,都是我,我是混蛋……”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泣不成声。
“一切都可以补救,说不定方先生可以原谅你!”苏茴连忙起身扶住她想要撞向沙发的头,好声好气地劝慰着。
方亦琦紧接着做出的举动将苏楚二人皆吓了一跳,只见她居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眼婆娑。
“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我不想让他离开我,我要找到他一起照顾我妈妈……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我还要请他原谅我,我,我,我想有个可以保护我的爸爸!”方亦琦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