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个呼吸间,楚笙居然真的如那怪物所说,一闪身便出现在了屋内。
“你……你去哪了?”苏茴心口忽的有些闷。
“那东西呢?”楚笙没有回答,倒是对一干二净的房间内深深皱起了眉头,“它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自己就消失了。”她敷衍地应道,脸上布满不满的神色,“上回我们在方穹家,他提到的那个从岸上将他救出来的那个人,你确实认识吧。”她跺了跺脚,没去看楚笙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反正他认识你。”
楚笙的双拳紧了紧:“上次在南山,钱老跟你说我过去的事了吧。”
苏茴没想到他会提到这档子事,愣了一下之后,反倒自己心虚了起来,气势弱了下去,“你问这个干嘛……谁叫你平常根本什么也不跟我讲,我问别人还不行吗?”
“将我养大的那些人叫做‘鬼鹰’,是大唐皇室秘密设立的杀手组织。你说的这个人,可能就是我的师父。”楚笙面色冰冷,“我早该想到的,以他的性格,怎么能允许自己随随便便死掉?”
“什么?!你师父?!”
“我受钱老指点入驻桃花源之前,将鬼鹰一众全数清除,唯有我师父一人是自裁而死。我本来以为他们中有任何一人复活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听到方穹那天的讲述后,不得不让我心惊,因为那鹰翅纹身便是鬼鹰组织的标志。”
“就算他们逼迫你去杀人,也犯不着将他们赶尽杀绝吧,你以前的脾气真,真火爆……”
楚笙冷哼一声,目光放远,“他们利用我的仇恨,将我培养成一个杀人机器,驱使我去除掉那些皇家政敌。是,虽然我双手沾满了血腥,但亦可用忠胆献国来安慰自己,然而,在得知当年我家灭顶之灾的始作俑者便是鬼鹰之时,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心情?”
苏茴惊诧地瞪大了双眼,捂着嘴看着面前面庞上已显露出丝丝陌生的煞气的男人。
半晌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皇宫里的人想杀谁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吗,为什么会由江湖组织来做这种……血腥的事。”
“皇室的尊严是不容侵犯的,有些莫须有的罪名如果从皇室口中成立,便会记入史册成为朝代耻辱。所以,见不得光的事,需要符合身份的人来做;至少,可以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证明皇室的清白。”他轻叹道,“但实际上,朝堂之下的众臣都知此运作,但是没人敢明面上挑明,否则,下一个死的,便是他。”
“政治真是可怕的东西。一切事物在政治家面前,都是蝼蚁。”苏茴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
“当年,我被管家保护,从火海中死里逃生,被当时在场的鬼鹰头领金手猎王看中,抢夺回总坛,留我一命,以帮我复仇为由唆使我为其徒,将我训练成朝官与贵族们闻风丧胆的杀人恶魔。那么多年来,我一直追寻着我的仇人,却在一场重大变故后,亲耳听师父承认,当年的灭门惨案,正是我卖命已久的鬼鹰组织所做的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啊,明明知道你一定会暴怒,造成师徒反目的。”
“呵,若不是我违背他的命令救下了钱老,又为了铃儿与鬼鹰划清界限,从而惹怒了他,迫使他想要清理门户,亲手废了我这个让他骄傲的徒弟,恐怕他还不会告诉我这个真相。”
“你师父的武功应该在你之上吧,既然想要清理门户,应该手到擒来,为什么还要自裁?”
楚笙轻叹了口气,“所谓‘金手猎王’,他右掌曾被铡刀砍断,之后安上了铁铸金浇的义肢,至此功力大减;他收我为徒,也是急于有个传人。他所谓的清理门户,不过是利用计谋将我永远困在密封石室的生死阵中罢了,谁知,就在我绝望之时,钱老却还恩将我救出生死阵,等到我复仇之时,他自知不敌我,又不甘心死在我手中,便在我面前自焚而死。”
“那就难怪你怀疑他了,说不定那场自焚只是做戏而已,那燃烧殆尽的骸骨,你可看仔细了?”
“他只是皮肉之身,哪怕真是假死,也不会一直存活到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伸手扶额,略显疲惫,“但我越来越肯定,那就是他。因为……”
“因为刚刚,他在医院走廊中现真身了。”
“什么?他在哪?”苏茴一惊,“什么时候?”。
“就在你为鲁青萍医治的时候,他在走廊中出现,现在看来,似是算定了我会震惊,而有意将我从你引开,从而来找你。”楚笙双手按在苏茴肩膀上,观察了她半晌,而后将她轻轻搂在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发现了他的企图之后,便迅速地赶了回来,扫见方亦琦在大堂担惊受怕地坐着,就知道他一定来找你了,还好他没有伤害你。”
“放心,我有神器护身,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苏茴回手亦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东西已经自行离开鲁女士的身体了,什么时候她才能苏醒?先把手头上的事解决了要紧,看你师父对这件事也颇有兴趣,那宝物难免会有怪力乱神之处。”
楚笙轻轻放开苏茴,走到鲁青萍的身边把了把脉象,又翻了翻眼皮,凝神静气地用目光检查了好一阵,微微点头,说道:“进展十分顺利,甚至还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想。”
“这话从何说起?”
“我本以为这邪物退散,我们才有机会重新为鲁女士招魄补魂,可没想到,她体内三魂七魄已然齐全完整,按理说,不会……”楚笙一梗,“难道是有人相助……”
“你师父吗?”苏茴连忙问道。
楚笙显然没想到苏茴能与他想到一起去,投去疑惑的神色。
“刚刚那个邪物化作一张大脸,跟我说想让这个游戏快点结束,对了,还给了我一些提示,说不想让我们输给别人。”苏茴突然想起来他的提示,“他给我们的提示,好像是让我们直接去找王胡子,貌似别人只是跑腿的,并不知道这宝贝的含义。”
“这么说便是了,这性格是他无疑。我们得抓紧了,这事件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更别提有他在中间插手。”楚笙表情认真起来,坐在床边将手轻轻搭在鲁青萍的腕上,成千上万条极细的金色丝线钻入她的体内,打通各道经络,随着血液布满身体每个角落。
——
漆黑。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空气中带着潮湿的雾珠,随着凉风甩在她的脸颊上,但这冷意并未让她的思绪清晰起来。她试探地向前摸着走去,光着的脚掌敏感地踩踏着粗糙的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感到自己依稀走在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每次眨眼间都能看见地面上的灰白色,四周亦是空空荡荡。
就这样,她一直一直向前走着,也不知方向对错,更不知何时能走到尽头,但是心底中总是有一个声音,浅浅地呼唤着让自己前进,似乎前面不远就是此行的终点。
忽地,一颗小石子样的东西从前面砸向自己的额头,她猛地一惊,站住双脚,脑海中开始声音嘈杂图像凌乱起来,破碎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她看见了儿时的小鼓,学生时代的书本,那个男人向自己求婚用的花束,怀中可爱的小婴儿,那张越长越像自己年轻时的小脸正在冲着她无邪地笑……她展开双臂意欲迎接孩子的拥抱,双唇微微颤抖,刚要说出她的名字……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她刚刚拼凑出的世界撞得支离破碎。
她看见自己倒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身体扔在微微地抽搐,大雨哗哗地下,将身下的血水冲开冲淡,画出一卷艳丽的水上图腾。
重新陷入那片令人不适的漆黑。
她有些想哭,却发现眼泪已经干涸,麻木的脸上连一丝悲哀都挤不出来,就如失去七情六欲的木偶。
“你!”刻意压低的愤怒声音从前方传来,“你!”
她感到身周空间开始撕扯流动起来,漆黑一片中却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女人向她走来,那女人神情警惕地不住向四周看去,似是有些不安,看她的眼神凶巴巴地毫不留情。
“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女人大喊,左右前后看看之后快速跑了过来,双手有力地推搡起她,斥责道,“赶紧给我回去!回到你应该存在的地方!”
她被女人用力又无情地推出了一个又一个踉跄,想去反抗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力气,只能任由她施展着莫名其妙的暴力。
“快走!”女人的力气大得吓人,低吼一声将她奋力推开好远好远,直到她觉得脚下一空,摔下了无底深渊。
路灯。柏油马路。还有雨声。
她从地上爬起,擦了擦眼,循着明亮向前走去。周围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同样宽阔空荡的路,她却感到自己踩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真实,那传入脚底的温度,听在耳中湿漉漉的脚步声,都告诉自己,这是她生活了很久的世界
她看见自己依然躺在马路边,些微蜷缩着身体,脸色青白。
躺在凉地上那么久,一定冻僵了吧,她在心中默默地想。慢慢走上前去,在那副躯体前跪下,双臂缠绕住地上冰凉如斯的体肤。
至少我还能暖暖自己。
——
鲁青萍缓缓睁开双眼,有些畏光的她起初看什么都是模糊的。模糊的白,模糊的人脸,模糊的墙壁和床尾。苏茴带着大堂里坐立不安的方亦琦回到了病房,刚踏进的瞬间,便发现床上的女人正在努力地看清这个世界。
方亦琦跌跌撞撞跑向床边,眼泪早已决堤,泣不成声。一声“妈妈”湮没在了喉咙的哽咽里,闻不可闻。
鲁青萍的目光从陌生男人的脸上转移到身旁的女儿脸上,久久未动的右手有些僵硬艰难地抚上孩子的头发,嗓音嘶哑嗄然。
“琦琦……”妈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