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温泉谷谷口的花蝶语感觉到马车走动,又抬眸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那个慵懒不羁的白衣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寻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背对着他,靠着小几也坐了下来。
原本唇角轻扬的轩辕祺在看这个女子这番动作之后,脸色顿时一沉,薄唇紧抿,几欲伸臂将她扯过来,让她只能看着自己。
她就这么烦他?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在这个世上,应该是只有他不想见别人的份才对,可是自从见到这个女子,他的认知彻底被她否定,他的习惯彻底被她颠覆,他的情绪也彻底被她左右。
他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极为出色,莫名的优越感使他自认为天下没有不被他蛊惑的女子;
他从不与女子共乘一骑、他从来不会先等别人用完膳,他再用、他从来不会主动抱着一个女人而不做什么,只因为怕她冷、他更不会有如此闲心等一个人睡到自然醒再出发;
他一向会因自己的喜怒而控制周围人的情绪,而别人做的任何好事坏事,他打心眼里是不放在心上的。甚至,事关战争的成败,他也只是逢场作戏,对于败在朱雀手上之事,他内心只是不服,若说生气,也有,但不至于像近两日来的这样。
令他真正上心的事,仔细想想,竟然都与这个女人有关系!
前几日的宫宴上,她的惊世骇俗令他眼前一亮;
昨日在花府的午膳时,她那人神共愤的行为令他厌恶至极;
在榕华大街上,她被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讽刺议论,他就全身的不痛快;
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被她吸引,还两次情不自禁地主动吻了她;
他竟然因她只留一个背影给他,而皱眉,而生气,并且气的还如此强烈。
“王妃不用早膳?”轩辕祺强压着怒意,气息不稳地道。
“祺王昨夜难道没看见么?本王妃晚膳吃撑了,现在不饿。”花蝶语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句回应。
“……”
她还是不是一个女人?但是,很明显她不是一个男人。
轩辕祺脸色阴鸷,骨节分明的五指合拢又分开,分开再合拢,终究,泛着青白之色的手掌松开了拳头,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小几上捏起一块浅绿色的糕点放入口中,仿佛那个糕点就是那个只给他留一个后背的女子一般被他咬牙切齿地嚼成碎末吞入吼中。
“咳……”糕点就如同这个女子一般喜欢噎人,轩辕祺被吼中的食物噎的面红耳赤,眼眶含泪,却依旧强忍着止不住的咳嗽。
花蝶语听到动静,转身。
原本莫名其妙的清眸转而笑意盈盈,如同两弯清亮的月牙儿。
“祺王难道就不知道喝水吗?”女子伸出纤白的小手,端起清香袅袅的茶盏递到他的面前,却见那个执拗的男人涨着通红的脸冷冷地望着她,不接。花蝶语淡笑起身,挪到他的身侧,一手捏着他的下颚,一手将杯中的茶水就着他的嘴灌了下去。
温茶入口,轩辕祺顿觉吼间畅快,痛苦消失。
“本王妃可不想和一具被噎死的尸体同车而行。”女子的声音不咸不淡地飘来。
轩辕祺刚刚通快的喉头再次一哽,她说什么,尸体!他是堂堂的祺王殿下好不好!况且,他还没死!
眸色还来不及转冷,却见身侧的女子又要挪回原先的位置,轩辕祺一把将女子扯进怀中,哑声道:“王妃就与本王坐在这里。”
她使劲推了推他,却发现这个怀抱仿佛一座铜墙铁壁一般,毫无效果。
她又错了么?
轩辕祺也纳闷,难道他已经对她的冷嘲热讽习惯麻木?抑或是因为她帮了他而心存感恩。如今揽她入怀,他心里除了满满的喜悦之外,再无任何怒气。似乎方才那个“死尸”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花蝶语心知挣扎无用,索性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中睡觉。
长路漫漫,马车颠簸而行,此时抓紧时间休息再合适不过。就当,这个男人是一张温暖的床。
预备与她较劲的轩辕祺突然发觉怀中的女人异常乖顺,反倒有些意外。
莫名地,他不舍得松手。
……
一路上,轩辕祺抱着呼吸平稳,鼾声细微的女子顺利地通过连梅夹道,直入齐国境内。
“王爷,国舅爷传讯,他们已经抵达瞿州府。王爷先用过午膳再与国舅爷汇合?还是……”马车外,听风的声音轻轻地传进来。
轩辕祺低眸看了看臂弯中女子恬静美丽的睡颜,低语道:“先汇合。”
“是。”听风闻言应声道。
接着,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加快,却依旧平稳。
这个女子,是在和他赌气吗?她倒是睡的舒服,可端坐半日的他,整个身子却被她压的麻木酸困。
甚至连午饭也吃不成!
花蝶语却毫不知情,睡梦中的她看到了爹爹为她描述过数十遍的母亲。
“娘亲?”朦胧的草地上,花蝶语不确定地望着那个面影模糊的女子喊道。爹爹曾提起过无数遍,那件桃红色水袖窄腰舞裙,是母亲的最爱。而这个女子,此时便穿着这身舞裙。
“语儿。”女子抬眸嫣然一笑,却不再说话,只是挥舞长袖,扭转纤腰,脚步盈盈而迈,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曲婉转悠扬的笛声,却见那女子灿然而笑,和着笛声,舞动起来。
旋转,甩袖,再旋转,再甩袖,轻盈一跃,在空中旋转,还是甩袖……脚步配合着笛声的节奏,动作配合着笛声的旋律。那女子仿佛翩舞的粉蝶,整个画面美轮美奂,令人惊艳。
不过,那个吹笛之人自始至终未现身。
笛声止,舞姿毕。
花蝶语还沉浸在那幅瑰丽的画面中未回过神来,画中的女子却走近了她。
那女子渐渐清晰放大的面容令花蝶语差点失声叫出来。
她竟然与此时的花蝶语一模一样!
“语儿,记住为娘的话,吹笛之人,便是你的有缘人。”那女子目光温柔而慈爱地望着花蝶语,微笑着说道。
“我的有缘人?可是,娘亲,我已经……”花蝶语该怎么说,她已经被一个小小的相府侍卫吃掉了?侵占了?痛快地享用了一夜?
“语儿,记住便是。”那女子依然淡笑着,可是面影却渐渐模糊起来,接着,草地上的雾气渐浓,四周的画面高速旋转,女子瞬息间消失。
花蝶语疑惑地四下张望,不光是母亲消失,就连那片朦胧的草地也不见了,周围转而换成了陌生的宫殿。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青砖红瓦庄重而威严。
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前呼后拥,由远而近。可是任凭花蝶语怎样地揉眼,却依旧看不清那个男子的样貌。不过,她却看清了他周围的人,或妖娆,或妩媚,或端庄,或清贵……总之,皆为女子。
“皇上,臣妾给皇上准备了皇上最爱喝的六味羹。今晚到臣妾那里尝尝。”
“好啊。爱妃有心了。”
“皇上,嫔妾新编了一支踢踏舞,皇上什么时候来品评赏析?”
“朕今晚就去!”
“皇上,臣妾也习得一首新曲……”
“皇上,臣妾不依,臣妾好几日未见皇上了……”
“好了好了!今晚,朕挨个去爱妃那里。每个宫都会去。”
一众人呼啦啦地穿过花蝶语,有说有笑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
被无视的花蝶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原来做皇帝的,竟然这么忙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场景再次高速旋转,变幻。
一个破败孤寂的院落。
清怡含泪而立,一个浑身染血的女子虚弱地趴在地上。
“去看看死了没有!”一道冷厉的女声响起。
花蝶语一个哆嗦,顿时吓了一跳,转身而望,才发现这个院子里居然站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娘娘,她还有一口气。”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前去查看了一番回道。
“再给本宫打!”那道凌厉的女声再次响起。
“娘娘,她可是怀了身孕……”一道细微的女声轻轻地响起。
“正好,连这个孽种一起除掉!”
花蝶语凝眉而视,却只能看清这个被称作“娘娘”的女子身着一身晕染着紫光的抹胸长裙,皮肤白皙,身材极好,面容却是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了。
看这个样子,既然清怡也在场,那么,那个染血的女子定是自己无疑。
当她看见一众女仆执棒上前正欲行凶之时,提步闪身,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抱起,飞身而走。
正欲看清她的脸时,画面陡然一空,周围的一切化为虚无,渐渐黑暗。
麻木,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