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一个小厮拿着锯条在门前捣鼓了一阵子。“小的已经把门撬开了,只是门里面好像顶着什么东西,小的推不开这道门了,不如卸窗户吧。”
“你们怕我帮着她开溜,把窗户从里面都钉死了……哪有让天子从窗户进出的道理,只能撞门了。”程如林缓缓地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显出男子汉的模样。在临死之前做一回若水喜欢的敢说敢为的大丈夫,他死也瞑目了。
程伯涛、程如风惊诧地望着程如林使足了劲向紧闭的门上撞。一次又一次,撞得他咬着牙、捂着胳膊,仍然没有停歇。今天是怎么了,皇上不正常,这个软柿子也换了个模样。难道今天是程家的大限之日,才会出这些异状?
“你去帮帮他!”崇嘉扭过头对着钟琪吩咐道。丞相府里还有一个像人样的嘛。
钟琪把长剑递给小金子,让程如林到离门几步远的地方候着,一掌拍在门上。“嘭隆隆——”一扇门板陷在了屋里,砸在倒下的书架、茶几、椅子上。
钟琪瞧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忍住没笑出来。这个程小姐还挺有劲的,先把书架上的书全都取下来,再把书架慢慢挪到门口,放上满满的书籍、杂物,连茶壶茶碗都放上去了,最后颇不放心地抵上一张驮了四把椅子的茶几。[1]
“若水!若水!”程如林像发疯一样在屋里搜寻着,床上床下、箱里柜内,他都没有放过,愣是没找到若水的踪影。
“你别找了,你看这个——”钟琪指了指屋内唯一没有钉木板的一扇窗说道。
“这……我记着他们钉死了它。”程如林伸手摸了摸窗框上的几个小窟窿,低头发现脚下有几根钉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在倒地的书架下面抽出了一块与窗户差不多大的木板。
“大概是用这把剪子慢慢卸下钉子的。”钟琪从地上捡起一把粘着木屑的金质小剪刀,拍了拍程如林的后背,“咱们拿着这两样东西去和陛下复命吧。”
程如林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若水,皇宫不适合你,你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哪受得了囚笼般的地方。你逃远点吧,千万别被他们找到。
钟琪、程如林捧着剪刀、木板从屋里出来,跪在皇上面前。钟琪向程如林使了个眼色,程如林定了定神,禀告道:“若水把钉窗户的木板卸了下来,逃走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即便她出了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出不了这院子。你有没有用心找啊?”程伯涛扯着程如林的领口,疯狂地叫着。他特意安排了里里外外那么多重包围圈,她不可能从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钻出这间屋子。[2]
程如林扔下手里的木板,一把推开父亲,昂着头与皇帝对视,目光炯炯、透出刚毅果敢的神气。“不论若水是怎么逃出去的,她都已经逃了,圣上就放了她吧。她不是心甘情愿入宫参选的,是被草民的父亲、大哥逼着去的。皇宫不适合她,圣上把她留在身边,只会被她不饶人的嘴巴惹恼、心里添堵。”
崇嘉冷笑一声,扭过头言词犀利地问道:“他说的是实话?朕的丞相、吏部尚书把朕当好色的昏君,强逼侄女进宫伺候朕?”
程伯涛、程如风腿一软跪在地上。程伯涛辩解道:“起初她是不大乐意的,但是昨儿她见识到陛下的威仪、皇宫的气派,就兴高采烈地想要进宫了。”
程如风磕着头,喊道:“此言属实,臣愿意拿脑袋担保。昨儿她一回来就说‘皇宫蛮好玩的’,这院子里不少人都听见了。”
“朕姑且相信你们说的,只是好奇既然她愿意进宫,为什么你们弄铁桶阵监视她啊?”崇嘉从小金子手里接过钟琪的长剑,在程伯涛、程如风的头顶上挥舞了两下。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事儿闹大了,你们的脑袋是保不住了。人逃走了,比死了要好,我撇清了干系,两个将军怨不着我了。
程伯涛、程如风觉着头顶上寒光四射,生怕被皇帝误伤,把头贴在了青石地上,支支吾吾答不上话。绝不能把包围将军府的事儿供出来,这和犯上作乱是一样的罪过。
钟琪猛地站起身来,凑到皇帝耳边,小声禀告道:“刚才臣没见着端木宏。”照理说,端木宏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除了他,也没人能帮程小姐里应外合出逃啊。
“你去拜访一下端木宏。”崇嘉把长剑还给钟琪,眼中冒着怒火,恶狠狠地命令道。他手下都是什么人啊?欺君枉上、强迫侄女进宫的,大逆不道、帮助皇妃私逃的,再这样睁一眼闭一眼、放纵他们,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呢。
他把程如林扶了起来,微微一笑,吩咐道:“也许德妃还在相府里,你带着人四处看一下。”程如林在他面前说了实话、说真心话,日后他会好好器重提拔他。
程如林睁大了眼睛望着皇帝,傻呆呆地点了点头。刚才进言求圣上放了若水,往大了说,这是大不敬的罪状,正等着他治罪呢,怎么就这样饶了我?
“唉呀,怎么跪倒了一大片啊?大伯又在虐待下人了?”一个面如敷粉、唇若涂脂、眼含喜色、语带笑意的少年公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院门。
他一身白色丝质锦袍,腰系白色软玉带,头束翡翠珠冠,脚蹬一双窄小的黑靴。他身后跟着一个被怀里彩纸盒子挡住面孔的人,瞧那腰间晃荡的亮闪闪的金牌,也应该是一个世家公子。
崇嘉定睛细看,这俊俏公子分明是女扮男装的程若水,哈哈大笑起来。此刻她的气质不同于一般女子,有一种超越男女性别的韵味,走在街上,一定能做到“男女通吃”。
程伯涛、程如风见程若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瘫坐在地上。死丫头,她怎么逃出去的?
程如林真想冲上骂她,因为他旁边站着皇帝,只能用埋怨的眼神望着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她回来做什么?
小金子强忍没笑出声来,脸给憋得通红。万岁爷“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得让给她了。
钟琪看众人的反应都挺奇怪的,真不知道这喊丞相“大伯”的人是什么来头,只觉得长相有些眼熟,说话的腔调更是耳熟。
若水瞧着崇嘉的方向,瞪大了眼镜,张大了嘴,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找来了?”
崇嘉呵呵一笑,答道:“顺道来这儿喝杯茶。”她终于主动和他搭话了,没有敬语也无所谓。
若水走上前,白了崇嘉一眼,指着钟琪说道:“我在问他话,路人请闭嘴。”一只乌鸦嘎嘎地飞过,她的话像早春未落的雪,冻得崇嘉冰寒彻骨、嘴角抽搐。
钟琪手执剑柄,拱手问道:“阁下是……”若水拍了一下钟琪的胳膊,埋怨道:“你怎么把我给忘了,我喊你‘琪哥哥’,喊了三个月呢。”
钟琪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猛然想起谁这么肉麻地喊过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你是水若澄,我想起来了。五年前,你是伺候程将军的那个小不点。那时你黑黑瘦瘦的,现在长得这么白净,我都认不出来了。”
“呵呵,你总算想起我了。琪哥哥,你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了,但还是这张让我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负的脸。”若水隔空做了捏他两颊的手势,打趣道。
“小不点,你别挖苦我,你快十八岁了吧,怎么个子这么小啊?以后常来找我练武,你要知道,‘矮陀螺’是找不到媳妇的。”钟琪拿手比了比她的个子,只到他的下巴。
若水斜眼瞪着钟琪,叫嚷道:“唉,什么时候轮着你欺负我了?在女人中,我个子算是高的,不然如何扮成男人出门晃荡?你是第一个敢讥笑我‘矮陀螺’的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要我像五年前那样收拾你一次?”
“你是女人?你喊丞相大伯,你是……”钟琪心口一惊,唇上的血色退了几分,转头瞧见圣上正满目怒火地瞪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是程小姐,你是德妃娘娘?”
程若水,水若澄,他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啊。天不怕、地不怕,鬼主意一大把,见了程将军就装乖巧的水若澄,竟然要进宫伺候皇上!完了,完了,皇帝不被她气死、也会被她折磨死,他是不是该为皇上“默哀”一会儿。
“你们叙完旧了吗?”崇嘉的眼里闪动着妒火,嘴角含着冷笑。你见着我是爱搭不理,和钟琪倒是聊得投契。
“吧哒哒——”跟着程若水一起进院子的端木宏越听越觉得这说话声像是皇上,把怀里的盒子丢在地上,上前迈了三步,揉了揉眼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副骁骑参领端木宏叩见吾皇万岁!”
若水气哼哼地走到端木宏身后,一脚踹在他的背上。“皇帝来了吗?在哪儿啊?我怎么没见到穿龙袍的人。你干吗扔我的东西?你是我表哥,还要我教你轻拿轻放?”
〈[1][2]由此证明,咱们女主绝对不是只拿得动筷子的柔弱千金,小瞧她的人就等着受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