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不好了吗?”晋扬威严地坐在一旁听着,看看妻子黯然的神情,话却是对着太医说的,“不管用什么法子,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动用整个原山国的力量也得治好。”
太医不知为什么那么恐惧,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谨慎地回答:“微臣惶恐。王后娘娘手臂以前就受过伤未治愈好,如今再受重力拖拽,是彻底废了——勉强治疗,最多也就可以试着活动,没办法再用了。”
全身的重量一整晚悬于手臂,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太医编织出来的。
“那没办法了。”眼看着结果已成定局,晋扬并没有不满,反而转过脸来安慰妻子,“或许这就是你的命。没关系的,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朕对你的爱都不会少。”
情意绵绵的话,却听得身旁的人心底一阵寒意。
新婚之夜新娘子被捆绑双手吊在房梁上,整整一夜。
第二天放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直如木偶,周身冰凉脸色灰白,若不是悉心地将手探在鼻前,那奄奄的气息还真的像断了一样。
然后便出现了太医接下来的话。
阿萱缓缓点头认同自己的命运,心如死灰。旁边,晋扬将太医和宫女一一叫过来训了一遍,让她们周到地照顾好王后的身体。稍有差池,后果……
整个中宫的人都提心吊胆全身紧绷,没人敢懈怠。
“去,准备宴会。”中宫的一切都处理好了,晋扬转身对他的随从们命令,下人们皆震惊抬头,他的笑容里却从容,“朕立后,还是黛国最富盛名的福星公主,怎么能不让群臣认识一下呢。”
人们的目光齐齐投向床上那个羸弱的女子,猜疑着她今天还能不能站起来。她的眼睛黯淡地盯着地面,没有出声。
“还不快给王后娘娘梳妆!”晋扬冷着脸下命令,众人不敢怠慢即刻分开来行动。有人打水、有人准备首饰脂粉、有人拿来了搭配好的王后华服,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有人上前将王后扶起来、下地,有人上前退去了她身上的的寝衣。
“啊!”替王后更衣的宫女忽然惊叫后退,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体颤抖着再也不敢靠近。周遭忙乱的人们一怔,目光瞬间汇聚。
皇后僵直着身体站在地上,贴身的纱衣薄如蝉翼,连里面的肌肤都清晰可见。然而那并不是什么玲珑有致的女子酮体,而是……
烙印。鞭痕、火灼、刀伤……你能想到的伤在她身上都有。曾经的冰肌玉骨,曾经的完美无瑕都被骨瘦如柴和残花败柳取代,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的王后竟然喜欢刑具啊。还在自己身上用。”晋扬去而复返,走到她背后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贴在她耳边魅惑着笑,“朕会记住的,决不让王后寂寞。”
阿萱侧过脸,看着肩膀上近在咫尺俊逸的脸,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怨毒。
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着完美无瑕的身体面对自己的丈夫?就算是不爱。双手没废掉的时候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绝不让那些宫廷里长大的尊贵女孩子们看到她的身体。因此也没听到过这样明目张胆的羞辱。
可是如今,她也只有听之任之的份了。
月奴临死前曾威胁说原山国会替她报仇,是真的。26晚宴
她换好礼服出来的时候盛大的宴席已经开始了,近百名服色不同的官员从殿内一直延伸到殿外,每人面前设一案,上面摆放着美酒珍馐,大臣们一边观赏着歌舞一边相互敬酒,甚是祥和兴盛。
她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掠便过去了,转而落在中间跳舞的宫娥们身上。鼓声震耳,带着战场上的杀伐。踩着这些鼓点舞动的女子有百人之多,皆是黑色装扮,面上带着统一的脸谱。当她们聚拢集体仰起脸的时候,黑压压的舞衣瞬间连城密不透风的黑色云彩,而那些仰起的脸谱则如凌驾在云上的表情被定格的人脸。
面色惨白、目光阴沉、眼角有猩红的血流出……她们抬头用诡异的表情齐齐仰望着天,下面是望不到底的黑暗。
阿萱的心咯噔一下,周身寒冷。这个舞蹈她知道,是上古传说里古堡公主的故事。公主出生后被奸人陷害,冠以魔鬼的罪名被投入古堡任其生死。古堡公主在妖魔横行的地方并没有死,灵魂也没有被污染,反而是那些将人变成魔鬼的人丧失了人性,成为了最后的魔鬼。
那个故事以倾世作为结局,是历来传说中最惨烈的。
“那么又是谁把我变成了这样?”
被月奴残害的那天晚上,面对着阿萱刻骨的憎恨,月奴冷血地这样反问,“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
原山国的三月桃花盛开,漫天的绚烂如霞,然而风中还带着潮湿的寒气,硬硬地扑在人身上,有比冬季更凛冽的伤害。萱王后穿上了足以抵挡寒冷的华美礼服,心上的寒意却还是无孔不入地散发至全身,她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王后,你来了。”金座之上观赏歌舞的原山王一回头看见了屏风旁边微微发抖的女子,他伸出手,“过来!”
她屏住呼吸走过去,行礼,金步摇在发间摇曳,说不出的美艳华贵。然而没有双手的帮忙,这个礼更显得奇怪。礼毕,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夫君的手拉住她华美的衣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面对着下面几百臣子。
众臣起身,齐齐跪伏于地,向金坐上原山国的一国之母行礼,跪拜。口内高呼王后千岁,吉祥等语。萱在上面受着,心却下意识地一紧,眼角的光溜到身旁的晋扬脸上,目光里不安和彷徨。
众臣周全地行了大礼,满堂都是低着头跪着的人,接下来是该受礼的人说平身,然后各自归坐,歌舞继续。然而金座上的人安静地坐着,一言未发一个手势没有,僵硬得宛若木偶。满堂寂静持续。已经演变成尴尬,甚至连一旁的王都好奇地侧过脸看着一动不动的王后,想知道她这样对群臣的大礼视而不见是为了什么。
萱坐在金座上,感受到身旁宫女们剜过来或取笑或诧异的目光,底下行礼的臣子虽然不能抬头,但脑袋里的念头是比目光更锐利的毒箭吧。她僵硬地坐着,不能动,如芒刺在背座下针毡。
她没办法准许他们平身,她是哑巴、是残废。说不出成句的话,发不出准确的音,虽然也能依依呀呀出声,然而那样有失仪态的声音出了喉咙,只会沦为新的笑柄;她也不能抬起手臂示意什么,莫说底下的臣子低着头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不行——她的手废了,在新婚之夜被自己的丈夫吊在房梁上一夜,本来就有残疾,这回是彻底废了。而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并不算违反宫规的一句话,并没有人愿意替她喊出来。
因此她只能看着,心在胸膛里紧了又紧,声音和手臂也数次尝试,但是仍旧只能那样坐着,将失仪延续下去。身旁看着她的君王忽然笑了,轻轻的,带着说不出的恶毒。阿萱不安的心逐渐沉下去——这个人对她的报复已经出了后宫,延伸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