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着沙漏所在的地方——时间到了。晋扬预定让她接受这个计划的时间到了。接下来就是三个时辰的倒计时。她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更接近于生的外面,也更接近于死亡。
看到最后一粒沙落尽,阿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寡人最后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祝你一路如肋下添翼,能更快更准确地到达你想到的地方。”
身后晋扬不知作何表情,叫住了差一步就要迈过门槛的女子,阿萱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背对着他听着——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撼动她的脚步,都不会让她再转身了。
“攻打黛国之所以所向披靡是因为有一个好的先锋,而那个先锋……”他说道故意停顿了一下,“是你的义父。”
如同五雷轰顶,阿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扶住门框才不至于倒下,晋扬在背后欣赏着他的杰作,满意地笑。门旁,他看不到但能想象到的阿萱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镇定有条理中脱离出来,是震惊的,即将崩溃的表情。
义父……
她的义父是紫国的国王,紫姬的生父。
有什么灭顶而来,覆盖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之光。
42
形的药铺里。花香逐渐散去,干净到泛着冷冽的凉意。阿萱从混乱的局面里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满眼的空旷,若大的屋子里除了椅子上的她就只剩下倚在窗前,头朝外的白衣店主。窗子是关着的,但仍旧凝神朝着那个方向,好像目光有着奇异的穿透力,洞悉到外面的种种。
阿萱的嘴唇动了动,想试探出被困住了许久的喉咙能不能发出一句完整的话,刚刚一个啊字出口,她忽然发现嘴里喷出一团白色的雾气,随着她的呼吸在空中散开。她怔了一下,想说的那句话没出口,凝结在喉咙里,一时间竟然忘了。
“哦,你醒了。”神游太虚的白衣店主被召唤回来,回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见她面上笼罩着困惑的表情,习惯性地笑了笑,起身走过来,顺手将搭在椅背上的白狐裘带上,盖在了阿萱的膝盖上。
“天有点冷。”他轻描淡写地解释自己的行为。
经他一提醒阿萱才惊觉周围有寒气逼近,穿透进她单薄的身体,她打了一个冷战,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像被冻住了一样。急忙拉起形给的狐裘裹住了全身。她缩在狐裘里,瘦瘦小小的只剩下一张脸,乍一看还真的以为是一只伶俐小巧的白狐狸。
“谢谢。”七年前就被丢弃的女子许久不曾被人重视,如今只是一个举手之劳的关心也足以让她感动不已。
“不客气。”形淡然,重新坐回到靠窗的椅子上。阿萱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注意到房梁上竟然悬挂一些冰柱,长短参差晶莹剔透,长的竟然快接触到地面,而窗纸上也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霜,形正用指甲在上面刮着,一下一下没有章法,不知道是想在上面作画还是纯粹的心不在焉。阿萱刚从噩梦里惊醒,头脑还有些糊涂,弄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一边呼吸着一团团遇冷凝结的白气一边努力思索着,忽一眼瞥见脸颊边垂下来的一些散发竟然粘成一缕一缕的,用手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呼出的气息凝结成霜,遇到头发便一一缕一缕地牵住了。
“请问,现在是什么季节?”越来越冷,狐裘也抵挡不住这彻骨的严寒,阿萱动得快坐不住,颤着声问。
“现在是春天,桃花盛开的季节。”形看了她一眼回答,语气平常到像是在聊天气。
“怎么会这么冷?”阿萱真的坐不住了,跳起来,脚落地才发现脚上没穿鞋,而赤脚踩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结成了光滑如镜的冰面,寒气穿透脚心,站都站不住。她怔住,低着头看自己的白皙的玉足。
形没有回头看她,而是伸手推开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关着的窗户,咯吱一声响,满园的桃花蓦地闯入眼中,清风绿草溪水,风里都流动着春的气息。
阿萱站在被冰冻住的世界里呆呆地看着外面,以为这样的景象是上一辈子的梦境。
“为什么?”她用自己才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因为你的心是寒冷的啊。”形在旁边解答,“这个屋子有多冷,你的心就有多冷——连化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萱的心骤然一冷,眼前的绚烂的春色霎时不见,她重新跌回到冰冷的寒窑,四壁皆白。
对了,还有些事情等着她去解决。
43
阿萱转身离开了御书房,离开了晋扬的视线。晋扬坐回到金座之上闭上了双目,按照约定不去打探她的动向,而是认真地思索着之前那个人在这里留下来的迷惑。
“陛下——”他不去打探阿萱的消息,那个人的消息却一件件排好队涌过来,有条不紊到像是刻意为他安排的戏。
“陛下,依雪阁有人纵火。”
“是谁?”
“是、是王后娘娘。”
“现在人在那里?”
“没有,跑了。”
“陛下,菱荇榭有人纵火。”
“……”
“陛下,阅微坞 ……”
限定的时间,尽力逃跑想要成功还是有难度的,她竟然把时间浪费在做这些事情上。想起离开前那个女子一反常态的表现,晋扬无法猜到她究竟想干什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晋扬把满心的疑惑压下去,闭上眼睛,命令道:“不管她做什么都不许阻拦,不许抓她,也不许跟着她。你们善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