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多久,就响起了叩门声,迦叶抱着儿子,亲自上前拨开门杠,开了略显陈旧的木门。一张饱经风霜,眼角眉梢都带着疲累的脸出现在面前。
“夫人。”来人准备磕头行礼,被迦叶一只手拦住。
时隔两个多月,忠叔看着更加苍老,在飞扬的雪花里,带着尘世的沧桑。一身灰色短衫蓝布裤子在清净的小院儿门口里显得有些局促,但通身气质又显得沉稳练达。
“有什么进屋再说吧。”迦叶让开大门,看着马车缓缓的驶进院子,车子停稳后,只见一个女子抱着个岁把的孩子跳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都别站这儿了,进屋暖暖吧。”迦叶转身往回走,撩开厚实的烟灰色绣了丛墨竹的夹棉门帘,进了待客的偏厅。
屋子里点着熏笼,有淡淡的梨花香在屋子缭绕。
迦叶把孩子放在铺了红狐毛毯的矮榻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不时,全嫂子就提了水壶走了进来“夫人,这是刚刚收集到的无根雪,如果泡茶好喝,我和强嫂子再去收集。”手上利落的泡了茶,当然,也没什么章法,仅仅是用水冲泡而已。迦叶也不在意,反正她自己也品不出茶叶的好坏来。
喝了口热茶,觉得心里舒畅多了,看了眼默默的站在门边的女子,迦叶才发现,那一身蓝花布袄又脏又破,凌乱的刘海几乎挡住了双眼,尖瘦青白的脸上,嘴巴苍白干裂,搭在肩头的碎发焦黄蓬乱。即使这么狼狈,却一身不容忽视的风骨。
再看看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安静得过分的孩子,瘦小蜡黄的脸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空洞的看着迦叶,一股透心凉的感觉爬上脊背,袭上心头。迦叶突然觉得心酸,忠叔手里有自己的信物,怎么会没钱给这两人置办衣物,怎么会没钱给这两人补补身子?!
“你们先坐下喝口热茶,待会儿去洗漱一番再来说话。”迦叶看着满脸疲累的忠叔吩咐道。
“奴才谢过夫人。”忠叔磕头行礼。
那女子也敛衽行礼,不惧不怒,不嗔不痴。屈身似折叶兰花,站立如高节青竹,是一个气质高华,值得人尊重的女子。
“哥……哥……”小长安不甘寂寞,噌噌的爬过榻上的简朴小几,扶着榻背站了起了,丫的,这臭小子翻山越岭的居然只是想看新来的小哥哥。
迦叶伤心了,这娃连娘都没唤过一声,就把人生第一呼唤给了个陌生人。多希望那两个字只是他平时咯咯的笑声啊。
迦叶看着咧着嘴笑得傻乎乎的儿子,七个多月的小子,已经长了六颗小嫩牙了,脖子下的小老虎兜兜早已被口水打湿。迦叶好笑的拿出新的围兜给儿子换了“等哥哥收拾好了就来陪你玩,你要乖乖的听话哦。”
“忠叔就暂时穿林叔的衣裳吧,这位姑娘跟我体型差不多,穿我的吧,孩子就将就穿安哥儿的。”迦叶起身从衣柜里拿了自己和儿子的衣服,又出去吩咐林叔拿套衣服给忠叔。
等三人洗漱过后,迦叶让他们一一坐了,细细的听忠叔讲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忠叔语气悲伤,愤懑,最后又无可奈何。
迦叶也听说过户部尚书梁叔淮的,这也是南楚国一传奇人物,位居高位也只娶了一位妻子。当初迦叶可没少羡慕嫉妒恨的,特别是他们的女儿梁婷雪,京城第一才女,做出来的诗词让多少男儿自叹弗如啊。
可惜却被抄家了,说什么梁叔淮尸位素餐,纵容底下人卖官鬻爵,筹备粮草不力等等罪名,全家人都下了大狱。
说白了,就是梁尚书握有某些人贪墨的证据,更甚者是卖国的证据。别人想收买他,他不从,结果就是熬不住刑法,死了。他夫人啥话也没有交代,也跟着去了。
就留下个娇滴滴的女儿和才岁把的老来子,在那阴暗肮脏的牢房里能有什么好来。也幸好忠叔赶去得及时,又有自己的信物,不然等闲人也救不出这可怜的两只来。可惜,梁婷雪一看自己弟弟获救了,就于一个月黑风高夜自我了断了,真是令人唏嘘。
迦叶摩挲着忠叔交回来的玉佩,能有这么大能耐的东西,却平凡得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这真是个迷,只有懂的人才能解开了,忠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人……”据说是梁婷雪贴身大丫鬟的听雨粗噶着嗓子恭谨的递了张折叠得整齐规矩的素笺。
迦叶接过浏览了一遍,叹了口气,按原痕折叠收好。信里大意是,她自己已经失节,就不活下来妨碍弟弟的声誉了,求夫人收留她的弟弟,给小公子做个伴也好。
迦叶再次叹了口气,也没计较忠叔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自己揽了两个麻烦回来,只吩咐他们在东厢房歇下,安心的住下来。缺什么东西,明儿再去采买。
“夫……人,奴……婢……”听雨说话甚是艰难,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像是掐着脖子硬挤出来似得。
迦叶听了觉得心酸,当主子的都那么惨了,这当丫鬟的,特别是一个相貌气质俱佳的丫鬟能好到哪去。拦住了她的话头,想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起来吧,我这儿不兴那些。这些天舟车劳顿的,今儿就好好休息一下,从明儿就去照顾孩子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平时没事儿就陪我聊聊天,这村里啥都好,就是寂寞,没个消遣的玩意儿。”迦叶叹口气,自己这是老了的症状啊,喜欢热闹。回过神,递了两瓶药过去“一瓶内服,一瓶外用。”
听雨还是扎扎实实的磕了个头,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