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脚步声急切地远去,很快……一切皆归于寂静!
因无法将身子翻过,我仍是面朝下扑倒在地。那已发霉的阴湿的草,贴在脸颊、额头,还有鼻子,厚重的恶臭味,是强烈地刺激着嗅觉。
那草上常年不干的积水,正一点点地浸染我身上的衣衫。大块大块的污渍沿着那积水荡漾开来,袭上衣衫的洁净,将其遮盖,同时将衣衫上斑驳的血腥味,也是一同地遮盖。
同样的,污水袭上腿上被砂石蹭破的肌肤,疼痛顿时是加重很多。酥酥痒痒的,伤口处似有什么东西,在挠。那瘙痒,至腿部一直衍伸至……至脸颊。脸颊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爬过,定睛一看,是那种腐烂的草垛中极其常见的虫子。
虫子爬过后,还留下湿漉漉的黏液,一条交错着一条。
“呃……”胃部的恶心,是终于再也忍不住,直直地用上喉间。可呕出来的却只是泛黄的酸水,忙碌的日子,我均是将早膳遗忘,今日亦是同。
那始终挥之不去的恶臭,和愈来愈剧烈的疼痛,竟是让迷糊的意识,转为清醒,也能再次地支配着身子。
虽浑身如散架般,稍稍地移动,便是阵阵剧烈的疼痛。
当我终究可以将自己的身子支撑起,妄想在身上找寻一方洁净的衣衫布料,可以将脸上的脏污稍稍地擦拭,可全身上下全被污水浸润了,没有一方布料还呈现着原来的色泽。
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缓慢地挪动身子至墙边,背倚着墙壁坐立,紧抿嘴角仰着头,避免脸上的污水四处流淌的时候,伺机漫过唇瓣。
墙面的阴冷轻易地渗过被污水浸润的衣衫,穿透肌肤。蛮横地在体内,肆虐、乱窜。双臂紧抱着自己,可全身不住地颤抖,体内肆虐的阴冷,是愈演愈烈……
这样的地方,我是一刻都无法再待下去。可我却是要等候到……师父的到来!
师父的行宫诡秘,即使紫菱王已经出宫多日,动用他所有的权力,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消息,想必师父的到来,还要多日。
想到此,眉头突然地皱紧。不!我定要坚持住,脑海里浮现那双阴冷的眸子,那撒下那张阴谋之网的人,我必是要将其揪出!
仇恨,点燃心中的怒火,竟是驱赶了阴冷,一些!
看来希望予我并没有多少激励作用,倒是恨,能够支撑起我想熬下去的那心思。
我将视线投向栅门外,似乎这样可以将自己的注意力稍稍地从我所处的恶臭中……转移。
是白日,本应亮堂堂的,可栅门外却是阴暗沉沉。挂壁上零星的几盏油灯,那豆大的火苗,摇曳着,似随时都可以将其熄灭,哪怕是用最柔和的风。
照亮我所处的石室的,是我右边的石墙往上延伸至顶端的时候,那扇窄小的铁窗。
阳光被铁条分割成几缕,打进来……光亮是被镀上,厚厚的一层灰色。
灰色?!
我突然地想起,那日在海棠苑中,与隐匿在海棠树林中的凶残眸子对望的时候,眸子的底部是浓厚的灰色。
那灰色,没有任何的生气,似人死般……是与人眸平常的灰色,甚是不同。
是一双假的眸子么?还是……
她是九侍婢之一,是受命于紫菱王,可为何要取我的性命,还要布下如此复杂的局,撒一张如此细密的渔网。
究竟她是受命于某人,还是……单纯的只是她与我有仇恨!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最是想不通的便是,她既然要取我的性命,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一个奴隶的命贱如蝼蚁,两根手指就能将其捏碎。她为何要如此……
不!!!
我急忙地反驳掉自己原先的设想,她如此劳师动众地取我性命,是想要在他人无法察觉的时候,将我除去!好一个滴水不漏的谋划!
这张密不透风的阴谋之网,已经将我完全的捆住,只待那撒网之人,是何时抽紧手上的绳!
我想我能在师父到来之前,定能见到那拽着绳的人。心胸中,在仇恨之余,竟是浮现期盼。因为这样的敌人,值得期盼!
受命太后的旨意,前来提审的刑部侍郎苏世荣是皱眉地步入这天牢底层。
那唯一的人犯,静静地坐在烂草堆上。仰着头,仍有从铁窗斜射进的阳光拂过那满是污秽的脸,还有身上的衣衫,亦是污渍斑斑,恶臭连连。
可最嘴角的那抹淡笑,和一脸的安详神情。穿透所有的污秽,破空而出!惊艳!他竟有这样的感觉,若非来之前已知晓那人犯是一丑陋的女奴,他会笃定那污秽的遮掩下,是一张绝世的容颜。
还有……
那惊艳缓缓地褪去,圣洁的光芒浮现,竟是将那人犯笼罩,让他……不敢亵渎!原本因厌恶而迟疑的脚步,竟是因心中的那份敬畏……而止住!
“苏大人!”一清冷的嗓音,传入耳。
苏世荣的身子一怔,急忙地转过身,身后只有静候着自己吩咐的侍卫,但抬头望去,牢门的出口处,闪过一抹白色。闭上眼,沉下心,是高声地喊道,“将人犯……带至狱中刑堂!”
“是,大人!”
“哗……”一桶冰冷的水,在头顶处倾倒出。任由水浇灌了自己一身,其实我倒是心喜,因那水竟是洁净的,冲刷了……我脸上,还有身上的脏污。
“酒奴,苏大人有请!”
“是!”未有点头,我只是淡淡地开口,借助身后的墙壁,是缓缓地站起身。
“还不快走!”粗狂的嗓音,遮掩了那鞭子鞭笞在我身上的声音。我原想站稳的身子,是一个踉跄,狼狈不已。但很快,我挺直身躯,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牢房。
从自己所呆的牢房出,一路走来,两边的房间均是住满了人,我路过的时候,是鲜少有人会抬起头,投以眸光一缕。个个甚是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囚服与腐烂的草同色,满身的恶臭,很容易被人遗忘。
这应该是……天牢最底层。
“酒奴,快点!”
领路的侍卫不耐烦了,便有鞭子挥下,棕麻编织成的鞭子有倒钩,还在盐水中锦袍很久。鞭笞在身上,一次比一次疼,可我的脚步始终没有快,也没有缓。
“回大人,人犯已带到!”
我刚踏上厅堂的台阶,身后被人一推,摔倒在地,沿着那台阶滚下,待滚到底下,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我是缓缓地站起身。
正对着我的木椅上,坐着一人,藏青色的官袍上,刺绣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鹇雀,履带官帽等,是整齐地穿戴,坐在椅子上,是气定神闲!
看来,并不是那庸庸无碌之辈!
苏世荣望着出现在刑堂门口的身影,心中对于自己今日的提审,竟是心生悔意。抬起手,搁置在身前的案几上,手臂是再次地触及袖中的卷轴,那里,竟是王的旨意。是方才王的侍婢所传的令。
他瞧见她从台阶上滚下来,再缓缓地站起身,那样的笃定地站立在那里!浑身的气势,让旁边原先凶神恶煞的侍卫们是怔住!这一点,怕是她自己都不知晓。
她只是一个奴隶,为何给自己一种很独特的感觉?一如自己当年状及榜眼的时候,在琉璃殿第一次遇见王,原本对自己只有第二的成绩甚是的不甘和恼怒,竟在那时感到庆幸,因为是第二,所以当王身上凌厉的气势扫视过自己的时候,他可以躲避在状元郎的身后!
“坐下吧!”
对于自己突然说出的话,苏世荣是一怔,但瞧见花败安然地踱步至旁边的椅子前,且坐下。才是舒出……心中那口郁结的气。
急忙地摇摇头,掏出袖中的卷轴,缓缓地摊开,整一方绸卷上除那属于王的玉印外,只有两个字,插针!
王的旨意,竟是不用提审,直接行刑。这完全不符合王自己订下的规则,可……或许因兰妃娘娘的孩子是王的第一个子嗣,王才会……有这样的旨意。苏世荣肯定自己的想法后,将卷轴放在案几上,双手竟是不住地颤抖!
“来人!准备银针!”高昂的嗓音里,竟也不住地颤抖,伸手重重地一拍案几,“行刑!”
我坐在椅子上,听那提审的官员高声地喊行刑!将双手抬起,心中是冷笑出声。方才让我落座,现在未做任何的提审直接行刑,先礼后兵,这一招竟也可用在这里。
苏世荣瞧见花败将双手缓缓地抬起,身子一怔,目光紧锁在那双手上,心有那么一时的停滞。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
如月般皎洁的色泽,刑堂的昏黄是无法将那光芒遮掩,恰到好处的粗细、长短,是……是柔荑,书中提及那手如柔荑,应是此!
这样的手,竟是出现一个奴隶身上,且……
苏世荣不舍地将视线从那手上转移,落在花败左脸的胎记上,惋惜地轻叹一声,同时瞧见拿着针的侍卫们望着那样的一双手,是迟疑着、犹豫着……自己心中也是极其不忍,挥挥手喊道,“罢了!”
“苏大人,这可是王的旨意!”那清冷的女子嗓音响起。
苏世荣突然地解下头上的官帽,恭敬地放在案几上,“本官不行刑!”
“你……”
我以为银针会落下,且我正想象着银针插入十指会给予我怎样的痛楚,那位行刑的官员竟是取下自己的官帽,甩手离开!
刑堂的出口处有一白色的身影,那清冷的嗓音是女子,同时我可以清晰地感觉道她疯狂的怒意。王的旨意,我冷哼一声,怕是她假传圣旨!可又有谁能有这样的胆,是策划这阴谋之人?她终于……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