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尖叫让她脱体的灵魂不得平静,当她愣愣地回头时,看见一个白影奔向血泊,抱起血泊中的自己,不由讶然地张大了眼睛。
“你死了。”一个该死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何玲几乎能够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她转身,看了看和她此时一样飘浮在空中的“人”。
很耀眼。她不觉地眯上了眼睛。对这个“人”下了一个三个字的评价。一身诡异的紫衣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晃得她看不清他的脸,不过能在这时候出现的鬼魂,除了无常还能是什么?她淡淡地点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还在她的视野之中呢。那个花盆也碎了一地……
“你不哭?没看到他都哭了吗?”他有些愕然,漂亮的手指一伸,何玲看到了从白衬衣上滚落地泪滴……
“他又没死,我哭什么?”何玲理所当然地道,又看了他一眼,紫色的眼睛?真够独特的,难道鬼魂也会戴隐形眼镜?
呃?那人一愣,研究似的看着她,似笑非笑:“你是个奇怪的人。你难道不会难过吗?你们明天就要结婚了哟。”
是啊……明天就是她和白衣少年的婚礼了,可是……她的目光扫过匍在白衣少年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的艳丽女子,如果她不挡下那个从自己新房阳台上掉落的花盆,死的人就是这个女人了吧,而此时她竟然还在乞求自己未婚夫的安慰……看着看着,竟然得出一个让自己哑然的结论:人真的很无聊!
“难过有用吗?”她的眼睛和他的对望着,黑白分明中,淡泊如水银的光华在她眼中流转。
“你认命了?”他仍然笑得更诡异,“可是你知道吗?今天要死的人本不是你呀!你害我做错事了呢。”他亲眼看见她推开别人,把自己的幸福葬送在从自己阳台掉下来的花盆下。傻鬼他见过不少,傻人倒很少见呢!不是说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吗?
虽然他本来有机会让花盆错开的,可是在她抬头看向空中坠落的花盆却仍然抬脚冲上前时,他就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哦?那你能让我复生?”
“不能!”
“呵呵,那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就用我的命抵了她的命,相信也不会有人发现吧。”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又愣了愣,也笑了,这正合他意。至于那个该死之人,……他看了一眼抓着白衬衣角哭得昏天暗地地女子,轻挑唇角,自会有“人”来收她。
唉!他看看天边,司隶应该早就发现他设的结界了,不过……
等他赶来的时候,他的游戏早已经结束了,呵呵。
“你太低估冥界中人的工作效率了。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那我给你安排到遥远又落后的古代去,你也不会反对,是吧?”
何玲愕然抬头,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什么意思?”穿越,还是轮回?她还没有走奈何桥,还没有喝到传说中的孟婆汤,就可以直接转世了么?一个小小的无常竟然有这样的权力?!
“呵,你居然在怀疑我。”他好像能看透她的心一样,能力被怀疑让他稍稍露出了一孩子般委屈的神情,眉宇之间却尽是傲然,“那……只有用事实来证明喽!祝你重生愉快……”
喧闹的人群却没有发现,在警笛的长鸣中,长街边,梦幻般的烟雾凭空升腾,何玲被突如其来光芒刺痛双眸,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顿时感觉一阵腾云驾雾,然后就是身体酸痛难受,脑袋晕晕沉沉如同灌铅……
忽然有一道光,从黑暗中撕裂般地冲过来!
“凝……”
“噤声!”
紫凝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睑,恍然不知身在何世。
“她醒了!小姐醒了!”小瑶又哭又笑的声音传来……终于唤回了她神游的灵魂。
“娘……您在这儿做什么?”视野渐渐清晰,紫凝看见了一屋子的人,莫名地一个个唤到,“爹?哥哥……你们都在这儿啊……找凝儿有事?”师父也在。她看了一眼丝缦飘扬下师父们,他们怎么都一脸臭臭地看着他啊?
“……”众人心底都是一阵阵心疼。她又忘了……
每一次吐血,她都会忘记一些事。而那些记忆并不是永远丢失,而是慢慢地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每一点回忆都会痛得她生不如死。
这是第七次。
“哥……?”紫凝看着衣衫上多处划口的紫若玄,疑惑不已,他一向是最注重整洁的人了,今天怎么?
“你睡着了。”他轻轻地说,小心翼翼地帮她压好被角。
额?紫凝唇角抽搐,他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么?难道她会不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
“凝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娘最慈祥,不过……她更听不明白了,睡一觉会有什么不舒服的。
只是刚才在梦里有些难受罢了。
她坐起来,不顾爹的注视,依偎上娘纤柔的肩膀,撒娇道:“要是娘每天都来看凝儿,凝儿就不会不舒服了!”
啧啧,爹的目光几乎把她放在娘肩上的手给射穿了。紫凝暗自咂舌,真不知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古代,爹对娘的占有欲怎么会这么强。
“呵呵,咱们的凝儿丫头还没长大哟,那娘天天来陪你,好不好啊?”沈如烟怜惜地抚弄着她的长发,目光却隐隐望向紫烨,含意不明。
“哼……”
紫凝呵呵地笑,爹的冷哼对她可是不管用的,既然他们送上门来,也别怪她夺人呵。
“好啊!凝儿要跟娘永远在一起!”她大声的喊着,粉红的小脸上完全没有那时苍白的痕迹。
紫若玄已经忘了去看爹责难的目光,当然也不会后悔把娘惊扰了来。他正沉浸在回忆里……
那天是娘刚分娩完,他抱着小小皱皱的紫凝,在她宁静又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发誓。
他,要保护妹妹一生一世。
那一天,他吻了一下她的眉心,那便是誓言的印章。可是今天,她晕倒在他的怀里,唇角的血滴似乎在责备他的残忍。天知道他当时是多么的难过,多么想一刀一刀把自己砍死。
紫若玄忽然抬起头,表情平静,微僵的唇角却悄悄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和坚定。
“爹……”他刚要开口,剩下的话却已无法成型。
他看见紫凝跳着笑着抓起他的手,紫眸明亮如星辰:“哥,爹说你明天要带我去看樱花耶!像雪一样洁白的樱花……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呢。”
樱花……
紫若玄只希望这两个字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怎会不知,这只是璐的一个借口。就好像那个在民间流传了六年的故事一样。
“记得。凝儿明天要早点起床,否则我可不等你,呵呵。”他在爹严厉的目光下,咽下了被堵在喉中的话。
苍白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紫凝脸上可爱的小酒窝,他笑得温柔清澈:“我现在去把明天的事安排好,凝儿再睡会儿吧。”
雪白的沾上了破碎桃花的衣衫随风飘起,少年大步地走出人们的视线,他害怕再站在那里他会忍不住流泪。
耳际仍然传来紫凝和娘亲谈笑的声音,他在心中起誓,明日,他一定好好保护她。如果再让她受一点点伤,他宁可去死。
翠竹在春风中哗哗作响,似乎也在责备他。
是他在六年前把璐带回国师府……
是他满心骄傲地带璐去看凝儿在桃林中跳舞……
是他一次次把璐给她的“补品”带回家……
他明明知道,补品只是暂时的解药,璐一定对妹妹下了什么药,可是他却连问都不曾敢问出口……
是他……今天又揭开了她的伤疤。
明天,又是他,要带她去见那个从第一眼见去她就宣布要独占她的那个人……
他曾发誓要保护她啊!却似乎只有他才伤她最深。
少年的心被飘落的竹叶割成了成千上万瓣。
“那小子快愧疚死了。”竹林下翠烟笼罩着重重人影,竟是在桃林里陪紫凝跳了舞的那些“人”。说话的男人口气中还带着浓浓地幸灾乐祸,咳,当然,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嗯……一百多年前他曾经是人。
“愧疚?他活该。”冰冷的声音从冰雪一样的唇里迸出,紫凝口中的雪儿师父此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地怨念。她身边的人都能明确地感觉到,如果不是紫还在这里,她一定会给紫若玄一些好果子吃。
从竹林边路过地人不由加快了脚步。明明天上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这里却显得格外阴凉,好像脖子底下嗖嗖地吹着冬天的冷风……
“紫……怎么办?”紫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虽然有他们的药方疗养,可也经不起这样反复的折腾啊。她体内的蛊毒……众师父内心纠结,这可是他们的宝贝徒弟啊!
虽然她经常调皮得让人无法忍受,可上天做证,他们是世界上最宽容的师父,……他们绝对不喜欢看到她这样被伤害得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力。
“没事。”紫的头顶上有淡淡地青烟飘散,众人都知道那是他生气了的征兆,只是没想到,他面色凝重,沉默了几个时辰后说出的居然是这样的两个字。
所以,有五个人影同时“啊”出了声。竹叶沙沙响,他们似乎看见空中有乌鸦哇哇地飞过。难道刚才就他们在干着急么?
“你们的事都做完了吗?好像很闲呢……”紫没有理会这群神经偶尔调节不过来的人,斜睨道,“那么今天就都去轮回科去帮忙吧,我记得那里现在很缺人手……”
“啊?”一阵尖叫从人影优美的唇瓣间发出,不会吧!
紫的身影已经渐渐淡去,声音飘飘然淡若云烟:“哦……对了,如果实在不能安心工作的话就去看看她的命轮吧,那时你们会发现……”后面的话似乎是随风飘散了,但也已经给了可怜的要加班的灵体们一些可贵的线索。
“命轮?!”竹林里飘散着痛苦又惊喜的声音。人影争先恐后地涌向地下,带起一阵凉风。
看来他们是该好好加个班了,在人间呆久了,竟然忘了那么简单的方法。
夜黑漆漆的,偶尔有微凉的风吹进来。
温暖的锦缎被子里,小小的人儿沉沉地睡着。她的梦里……
樱花如雪,衬衣如雪……
钻石闪烁着貌似幸福的光芒。
长发上落满樱花的何玲,在樱花的飞雨中,看见少年修长的手指,把戒指送进另一个女孩手中。
沉睡的人眉心轻轻蹙起,樱唇微抿,心脏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丢失了,空落落的。
地下,凡人最害怕的地狱。奈何桥两岸到处开满鲜艳夺目的曼陀罗,紫独自伫立在桥的中央,匆匆路过的亡魂纷纷绕行,竟没有一个敢靠近他。
在畜生道加班加点的几个人一边把拥挤的鬼魂们推下去,一边不解地在心里嘀咕。
那朵出现在命轮上的冰花,竟然截断了从她六岁时就出现在上面的黑色印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