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未作应答。
蓝翾动了逃走的念头,君子且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她乃女子?才要拔腿远遁,忽有一声细弱的“唔……”,像是呻吟,可是来人发出的?
“嗯……你们敢……”尽管声音混沌难辨,仍不难听出是个男人的嗓音,似乎是紧紧咬着牙关才勉强溢出。
蓝翾一再迟疑,向来理智主宰一切的她,竟鬼使神差迈步凑了过去,就如鬼使神差夜半到寰亭一游。甫到近前,一股令人悚栗的气味扑面而来,是……血?
来人在石桌上微微扭曲着肢体,察觉有人近身,惊问:“何……人……”
“你受伤了?”收到来人警惕未除的讯号,她止住脚步
来人急促的气息稍顿。
“需要帮忙么?”抓紧机会哟,本姑娘并非菩萨心肠。
“救……真……救……真……”
蓝翾探掌过去,触碰之处,五指粘湿,她伸手到月光下,满目猩红。天呐,血,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血耶!
“救……真……救……真……”
真?何方神圣?朋友?恋人?生死关头念念不忘,想必刻骨铭心。
万家团圆的夜晚,流血呻吟的男人,念念不忘的恋人……一切会不会太戏剧化了点?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好像是——救人?且不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单为了心安理得,也不可见死不救。
只是,出来的动机都那样诡异,自然不可能携带手机,而原地站着是叫不来救护车的,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到附近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借用电话。她才要掉头,手腕冷不丁教人握住,是只滚烫却有力的手。“莫……走,救……”
可怜的孩子,自己是他的救命稻草呢。蓝翾俯身下去,等眼睛习惯了月光的阴影,来人黏着几绺黝黑长发的苍白脸孔映入眼帘。长发?想不到还是个摩登男人。“我会救你,但是我需要下去找电话才能叫救护车,放心哦,我心地还是不错的,不会弃你于不顾。”
那人的手依然紧握不放。蓝翾心思未动,空闲的那只手已下意识为他抚开脸上错乱的发丝。倏然,他睁开微阖的双目。
唔,一个伤者,怎么会有如此清如幽潭、亮若寒月的眼眸?
“你需要我报警吗?或者叫你的家人过来?”
“胸口右襟……暗袋……药……”那人定定地望着她,唇皮翕动,“右襟……药……”
蓝翾蹙眉,抬手探向他的胸口。衣服层层叠叠的,有些奇怪,好不容易在右胸口摸到一异物,翻出一个小小软软的布袋,举在指间:“这个?”
那人微不可见地点头。
蓝翾看看自己依然被他箍住的手腕:“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他略有迟疑,松了掌握。
她打开以抽绳系住的袋口,清香陡然扑鼻。“这是……药?外敷还是内服?”
那人以手指示意自己的嘴,很是虚弱无力。怪了,握她时的气力怎恁大?
袋口倾在手心,滚出两粒玉白剔透的丸状物,中药。“没有水,你只能干吞了。两粒够么?”
点头?药送至唇边:“张口呀。”
他显然在努力,但紧崩太久的牙关使之力不从心。
本姑娘心地善良哦。蓝翾将小小布袋放归原处,一手大力捏其下颌,勉强令其唇齿启出一隙;另一手逐粒将药丸塞了进去。是嚼是吞,悉听尊便。
他用尽力气吞咽入腹。
“不管怎样,你身上的伤需要医院处理,也需要止血,我去打电话。”
手腕又硬生生让人圈住,可恼!“本姑娘既然说了不会弃你于不顾,就不会言而失信。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救你?”
他灼灼盯视她,半晌后才道:“他们……应尚未……走远,你贸然……有危……险!”
难道此人是正遭追杀的黑帮老大?或杀手?蓝翾忐忑地问:“有人追杀你?”
又是点头!
上帝,佛祖,请告诉弟子是先报警,还是先救人?“可是你的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有可能发炎,这附近有家小型医院,去止一下血也好。”本姑娘也好趁这段时间考虑报警与否。
“医院……为何地?”
嗯?伤坏脑子了?“医院?医院是替人看病的地方,你失忆了?”极有可能哦,如今“失忆”之风是紧跟“穿越”大潮其后的大噱头呢。而他能记得有人追杀,莫不是选择性失忆?
“是医馆么?”他问。
医馆?这种叫法比较帅吗?“那你要不要去医馆呢?”
总算摇了一回头:“不要去……枝叶有埋伏……”
枝叶?怎么不是树干?“那怎么办?你这样会有危险。”也许会死。
“你为……何人?”他的呼吸渐趋稳缓,声音也易辨起来。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今天在此赏月、又撞见你的,是我,可真够……”倒霉的,“你确定你的伤口不处理不会有问题么?”
“你是月神么?”
月神?是嫦娥吗?哇,本姑娘是生得五官端正没错,但不至于向嫦娥同学看齐吧?“我是一个赏月的凡人而已。”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你是谁?又是怎么到这里的?”是在刚才黑暗降临时,避进亭子里的吗?
他闭紧了嘴巴。
切,小气,本姑娘也是顺口问问而已,万一阁下你身份特殊,说破了还需杀人灭口,怎敢劳您贵手?
“喂,兄台,你的伤口怎么办?流了很多血耶。”
他摇头道:“无甚……要紧,有双丝甲……保护,不足为虑。”
那些血是番茄酱吗?她要问,但未开口。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语,他道:“乃内伤……吐血,百草丸有……奇效,已止脾肺疼痛。”
是百草丸喔,还以为是传说中的九转还魂丹、大力金刚散、百花玉露丸呢。只不过,这位同学说话时,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此为何地……可仍属‘免多’辖内?”
明白了,这人说话,“什么”为“何”,这为“此”。想来是人家古文造诣不错,身负重伤不便多话,出语只求言简意赅?蓝翾如是自行排解疑惑。“免多”是个什么东西不得而知,不过不妨碍沟通:“莲苑小区,属于东城区。”
“莲苑……东城……区首何人?”
区首?区长?“区长姓李,好像是。”电视上有听过,不太肯定。对于一个不求“上进”的人来讲,政治人物太过遥远。
那人长长松出口气,圈她手腕的力道明显弱了下来。蓝翾才要抽回,却不料他突然收力,猝不及防之下,她整个人扑了出去,压到了他胸上,至腰长发披泻如瀑,洒了他一头一脸。
这个混蛋,如此粗鲁对待“救命恩人”,中山狼再世吗?要不是考虑他有伤在身,过肩摔侍候之!双手抵住他起伏的胸膛,怒目道:“你干吗?”
垫背的也不好过,闷哼一声,显然是因为发力而受了痛:“你……要弃‘镇’而去吗?”
什么“真”什么“假”?“我只想活动活动我的腕而已,它已被你抓得失去知觉了!”
他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松了圈她腕的手,却依然把她固定在胸前,盯着她的眼眸问:“附近可有安稳的调息之所?”
咦,才注意到,气息略显平缓,吐字已趋清晰,音质也不再低浊,是那两粒药丸的奇效?如此说来,今天晚上的惊异也太多了罢。揉着酸麻的素腕,试问道:“追杀你的可是你的仇家?不需要我报警么?”
“何为报警?”
鸡同鸭讲?“以你目前的状况,报警才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免你继续遭人追杀。”
“报官么?”他摇头,“在没有弄清此地官衙……是否有‘枝叶’的……党羽前,不宜打草惊蛇。”话说得长了,仍是力不从心。
枝叶?党羽?等等,官衙?她是不是听觉错乱了?
“姑娘家在附近罢?带……我去你家暂避即可。”
我家?这人倒不客气,可是,凭什么?“你不怕我是坏人吗?如果我与追杀你的人串通一气,你岂不危险?”害怕吧,自动放弃吧,烫手山芋……
他摇头。天,先前是一再点头,之后又是一气摇头,这厮脑袋还真是有趣!
“你若有意加害,不必等到今时。何况,你是月神谴来的仙子,是来助‘真’的。”
是喔,阁下是要把本姑娘气得成仙了!“您的月神我是不敢高攀,可是贸然领回一个陌生男子,也绝非本姑娘的作风。要不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遭人追杀?有无作奸犯科?回答这些问题的前提是,你能保证我知道那些,不会妨碍到你或你身后的组织什么东东的,杀人灭口的游戏玩不到我头上才行。否则,你可以闭口不谈,我也不愿多惹麻烦。”
“……伤极痛,到你家再谈不好么?”
哇,苦肉计?有没有搞错,陌生人!可是……
仔细瞧下去,他额头确是有汗珠滚淌,面色也白得瘆人,叫一个刚刚脱离生死边缘的人讲一大堆话,的确有违人文关怀精神。
“这小区的治安虽然不错,但是如果你的仇家寻来了,你一定要最快地离开我家,若是警察找来,你一要解释清楚我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甚至是受了你的胁迫才施以援手的,听到了?”天可怜见,她到底是中了什么蛊,才会答应领他回家?
那人只管盯着她快速跃动的小嘴,不语。
“喂,记住了?”蓝翾不客气地硬推一记。
他一痛,随即点头。
~~~~~~~~~~~~~~~~~~~~~~~~~~~~
如果有街头访问找到蓝翎,问:你在十八年的生命中,最大的惊喜是什么?
蓝小姐将会非常肯定地回答:公元二OO五年九月十九日早七点十分起床后,在自家客厅沙发上,望见了一位上身精赤、闭目养神的超级无敌大帅哥!
丝毫不输姐姐傲人青丝的长发,未加束缚地归拢脑后,恰似一匹上好黑缎。额头圆润饱满,眉毛修长入鬓,睫毛黑密且翘,鼻尖骄傲挺拔。更有一双薄唇,抿出优美弧度,虽色泽泛白、上有裂皮,却不损帅哥风范。五官整体观之俊美如雕,且贵气十足;未着片缕的上身略显单薄,但匀称精健,毫无弱态。
更让她忍了许久,才没有放声尖叫的是他的皮肤,脸部、颈部、上身,浑然一色,皎白如玉,还有,嘻,两点……
她色迷迷的眼睛溜到重点部位,正要饱食秀色,脖梗一紧,有人薅住了蓝二小姐衣领,将其以死猪之姿拖进卧室。
以脚跟阖上门,蓝翾将小色女抵到墙上,凶相毕露:“听着蓝翎,别怪我没郑重警告过你,外面那人在我没有弄清他的身份之前,你离他远一点。”
“什么啊,姐姐?那人是谁?一夜之间,我们家冒出一个超级帅哥来,难道是嫦娥姐姐慷慨赐予我们的中秋礼物?莫不是砍了几千年桂花树的吴刚?啊唷!”额头险遭敲击。
“我捡来的!”
“什么?啊!唔……”蓝翎大眼眨巴着,示意自己会小小声,掩住嘴巴的恶手才移开。“姐姐捡来的?”
“嗯哼,昨天晚上失眠到寰亭散步,然后,看见他。”蓝翾悄然把门拉开一缝,向外扫了一眼,登堂入室者仍然闭目端坐,宝相庄严。将门抵严后低声说:“他有可能是黑社会成员,你离他远点。”
“哇,演电视剧耶。”蓝翎受惊地睁大了眼睛,“但是,若是为了安全起见,姐姐应该立马报警不是么?再说,将素不相识甚至麻烦多多的陌生人带回家来,这与姐姐你一向的作风有违哦。莫非……”挤出不怀好意地一抹笑,“某人也被美色所惑?”
凭心论,蓝翾自己也不解,但一时又无法厘清那种纷乱莫名的情绪,只得轻啐道:“昨天夜里他的样子只比鬼好上几分。美色?鬼色还差不多。”不客气地掐了她红扑扑的小脸一下,“小妮子,再不赶紧上学,迟到的是你,害我再被刘女士传唤训导,你姐姐不介意考虑新的修理措施。”
“介意,万分介意,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蓝翎高高举手,得赦脱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客厅,那超级帅哥依然眼睫未开。色兮兮在帅哥周身上下扫荡了一回,有感于家姊目光灼灼在背,开拔奔向学堂。
蓝翾靠在门边,双臂交叉抱肘,凝望他血污洗净后出色到不可思议的容颜,疑窦丛生:昨夜红云蔽月,天地黑了又亮了之后,他才现身寰亭,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除非是从假山下面“飞”上来。当时他受伤极重,取药都需他人代劳,如何飞渡?而且,他的衣服……
他闭阖的双目倏地睁开,与她定定相视的目光遭逢,四目相交,两人各有瞬间的失神。
“你……好些了吗?”蓝翾问。
他未语,黑眸湛然如昨夜秋月。
“你的伤口昨天晚上处理得太草率了些,等用完早饭再帮你看一下怎样?”
“你的名字?”他不答反问。
“你的救命恩人。”蓝翾浅笑。
他一愣,紧抿着唇角,抬腿欲走过来,小腿创口碰到木制茶几的边沿,俊脸一紧。
蓝翾跑去,撩开其质地柔软的长裤,发现昨晚利用家庭急救箱内的纱布包扎起来的伤口渗出了血丝,怨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要重新用酒精消毒才行。”她的发丝垂下,和她香软的气息汇在一起,若有若无有扫拂过他腿腹,身躯陡地一僵。
“怎么了?”察觉他的变化,蓝翾莞尔,“怕疼?放心啦,小朋友,姐姐我会再小心一点,你呢,则要再坚强一点。”她没有托大,这同学看上去与蓝翎当属同辈中人,小朋友一个嘛。可惜了,这么俊美的孩子,竟然去混黑社会,暴殄天物呐。
他黑长的眉毛蹙起,仿佛并不满意她的话。
“我要擦酒精喽,痛的话尽管叫出来,这里不会有人笑你,没必要像昨晚那样硬撑,你的唇皮怕是禁不起你铁齿铜牙的摧残了。”
用棉签沾拭了酒精,清洗他的伤口。伤口共有四处,都在两寸左右,细长薄深,很奇异的形状。一边尽量轻尽量快地忙活,一边设法找些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看你一直盘膝坐着,这一夜,你都是这样休息的?不会腰酸背痛?”
他摇头。
“是哦,我看你的眼神清澈了许多,好像休息得不错的样子,莫非盘膝坐着是为了更好的调养生息?是你们的独门密方?”
他点头。
嗬,这家伙惜言如金,擅长点头YES摇头NO。
“你昨夜是如何到达寰亭的?轻功?地遁术?”
他点头,又摇头。
先点头,后摇头,是前者——轻功?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信口问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