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

“老师!”有同学规规矩矩地举手。

老师示意其他同学停止诵读,指向举手者:“戎参?”

同学毕恭毕敬地立起,问:“请问老师,这‘香’指的又是谁?”

累啊,相同的文字却有不同的文化,才苦心婆心地介绍“孟母”给大家认识,现在又要引荐“黄香”,“孟母”是自己那个村子的一位大婶,“窦燕山”是山角的一位大叔,“黄香”同学给安个什么来历呢?

“香全名为‘黄香’,也是为师家乡的一位名人呢。此人极尽孝道,九岁时即懂得时值冬凉之际上床焐席,过罢才请母亲上榻安歇,一时在乡间传为美谈。”

“咦?为什么不用炭火呢?那样不是比较快么?”

这是谁家的天才孩子?与那位无米何不食肉的天才晋惠帝倒满有异曲同工之妙。“黄家家境贫寒,供用不起炭火。”

“那黄香会不会是在母亲每晚入睡前的一个时辰才上榻温席的?”

耶?你怎么测出来的?

“那黄母会不会因为在旁边等得太久着凉呢?”

咦?

“好命,什么也不必做,在榻上躺上一个时辰就可以博个孝名。”

嘎?

“可是,我娘不会准我在榻上躺着的,她怕嬷嬷责罚。”

……什么什么嘛。“同学们,有一点你们必须明白,先人记录下贤者作为,并非为了让后人一味效仿,而是希望学习者知道,诸如仁慈、孝悌等美德于人来讲何等重要。至于增见增识、博闻强记则排其后。无德徒有过人才能者,仅会令人畏,无法令人敬。而一个人若只能使人畏惧不能教人敬服,终无法立于不败之地,明白了么?”

“明白。”童声童气的响应。

呼。蓝翾暗吁出一口气,露出颇有成就感的微笑。谁能想到,这寰界的孩童竟是个个难缠。

“可是,老师,”一个六、七岁的女童畏畏怯怯地起身,“不是只要是男儿就可以功成名就了么?母妃常常骂星儿,骂星儿不是男儿,所以讨不了父王欢喜,所以星儿做不了太子,更无法做王上,不能杀光所有对我们不好的人……”

“戎星同学!”纵然稚嫩童音如黄莺鸣叫般地悦耳,她也不得不出声打断。

面对这些个沦为一时纵欲后的产物的王子王女,竟比面对风云诡谲的官场更令她心惊胆寒。幼稚的生命,只因为生母的地位不济而负苛重重,没有华衣美食,没有书苑教读,所有所谓正族贵骨所出子女的待遇一概全无,而时时要忍受避让的,还有那些正脉兄弟姊妹的凌欺辱骂,主不如仆的忽视怠慢……已经是苦难重重了,这戎星的母亲,怎敢如此教自己的女儿?是嫌受的苦楚不够不成?也不放眼看看,生了男儿又如何,在座的难道还缺了男儿?

“星儿,”以温和的笑眸对上小女孩受惊小鹿般的眼睛,“你的母亲在哪里?今日结课后老师去见她一面可好?”

“母亲……”珍珠似的泪珠泗滂小脸,“母亲死了,死了好久了……去年冬天……”

蓝翾几步趋近,蹲下身,浅浅拥住了这单薄小人儿:“母亲死了,从此不必再恨不必再怨,于她也许不是最坏。星儿,莫要恨自己是个女子喔,未来也许不是尽在掌握,但修得一身才华,总会让你的人生多一些选择余地。”她没办法安慰她女儿当自强,在这个男权世界,她自己尚得以男装存活,这女孩的未来,并非光明一片。

老师的话虽不能完全领会,但老师馨香柔软的怀抱却是连母亲也未曾给予过的。哭得愈加厉害,最后索性“哇”然大哭,眼泪、鼻涕浸湿了老师缀着粉色莲花的白衫。蓝翾轻抚其背,嘴里若有若无地安抚,一任这娃娃难得尽兴地发泄一回。

周遭娃娃们愣愣地望着,眼里是又是惊异又是羡慕。他们已经知道,这位老师,是他们那陌生的父王最宠爱的人,对他们和他们的母亲来讲,是高高在上的天人,怎么会像一个母亲般照拂无人疼爱的姐妹?好希望那个怀抱里的人是自己哦。

“哭够了是不是?”听她泣声渐歇,蓝翾轻柔地拭泪,“虽然星儿没了母亲,但是你有了这些哥哥和弟弟,今后他们会照顾你的,老师……也会尽力照顾你。”说得未免牵强,哥哥、弟弟可是近几日她将散乱宫廷各处的王亲血脉搜集起后才熟识的,谁能保证之后的路他们会走成什么模样?而自己的明天,谁知又在何处?

“真的?”星儿抬起水光未尽的童眸,欣喜不胜的笑浮上薄薄唇角。

这薄唇……?蓝翾无声喟叹,何止是星儿,这里的每一个娃娃脸上,多多少少都能寻得见他的痕迹。该不该大跌眼镜呢?翎儿口中的闷葫芦,竟是一个可以与乾隆颉颃的风流天子?处处遗珠啊。“自然是真的,亲情是世上最难割舍的情缘,你是他们的姐妹,他们自然会照顾你。”

眼角余光不经意一转,遭逢到由外面窗格透进的一双湛然黑眸。咦,微怔间,那黑眸主人已掉头闪去。蓝翾快步追出,只来得及瞥见一个少年背影转过花墙遁去。

这少年,从学堂落成第二日,便常在窗外出现,可一旦注意到他,又如一只受惊兔子般逃开。到底何许人也?

“他是大哥。”跟着她脚步出来的戎参提供了答案。

蓝翾眸含征询:“说清楚些。”

“他叫戎商,宫女姐姐说他是父王的第一个儿子呢。但他和参儿一样,母亲只是个奉茶倒水的宫婢。据说最开始,父王是安排他读了一些书的,但后来不知为何,他不再到上书苑。”一出生便置身弱肉强食的境地当中,八岁的戎参是有防人之心的,这些话,他平日绝不会对人道。但老师不同,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同,但潜意识里,总是知道老师是绝不会对他们不好。“亦有宫女姐姐说他是被王后娘娘的太子给赶出来的。”

难怪,那一对黑眸,活脱脱是戎晅的缩水版呢。但看那孩子年纪,已在十二三岁之间,戎晅同学在十几岁时,即具备恁强的繁殖能力,不可谓不高产啊,这一点,是不是该和康熙老佛爷握手言和?勉强压住跑到胸口泛滥的酸气泡泡,问:“你和他交情好么?”

“大哥不爱和人说话,我们都有些怕他。不过,上一回王后的三王子欺负我,是大哥帮我的。”

“那参儿去转告他说,老师非常希望他能到邶风学堂读书,问他是否赏光呢?老师可是万分希望再有一个学生呢。”

戎参笑大了嘴巴,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真的吗?”

唉,难道是自己的形象不够为人师表么?否则这些小鬼怎么都爱用“真的”这个疑问句对她的话予以确认?“真的,我们拉勾。”

“是什么?”戎参不解。

拉住他的小手指:“这是代表老师对参儿的承诺啊。拉勾拉勾,百年不欺。”

一百年呐,兴奋染亮了戎参童圆的脸。

但是隔日一早,蓝翾来到教室,五个孩子早早到齐,并未见到那个有一对黑眸的戎商。

戎参垂着小脑袋立起,嚅嚅地道:“老师,参儿不好,参儿和老师拉了勾……”

“戎商哥哥不肯来?”意料之中。

戎参点头,圆圆的小脸好不沮丧。

蓝翾冁然一笑:“戎商哥哥为何不肯来?”

“他说……”戎参嘴儿噘起,讷讷道,“他说不想再教人给赶出去。”

果然。蓝翾颔首问:“那参儿有没有告诉他,此地不会有人会赶他出去呢?或者,他不想读书?”

“不是的,不是的,”戎参童脸因急切切的辩白而通红,“大哥很喜欢读书,他读书很好的,他教过参儿识字,他识得很多字呢。”

颇难得的兄弟之爱。她笑道:“喜欢读书却不过来读书,那就是嫌老师教得不好喽?”

“不是的,不是的!”脸红得更加过火,语气较之刚才更显焦急,“老师最好了,参儿向大哥说过了,老师最好了!”

还是这个世界没来得及污染透彻的小娃娃。笑吟吟地道:“你今天回去可以再跟戎商哥哥说,老师欢迎他随时加入,记住哦,是随时,老师随时待他。”

“是。”戎参掷地有声地应着。

结果,参小朋友终是不辱使命。经过几番锲而不舍的游说,五日后的早上,戎商出现在教室。近了看,他不只秉承了戎晅的黑眸,眉、鼻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肤色稍深,唇显微厚,紧紧抿出倔强冷傲的弧线。性沉言寡,更少笑,但对周围的兄弟姐妹却极和气,言行中总透着几分疼惜。为此,蓝翾指定他为邶风学堂的班首,协助管理班务。

又过几日,蓝翾组织群生猜迷,输者唱歌。戎商连输几次,歌声每每都令人掩耳不忍卒听。又有一回要罚唱了,戎星可怜巴巴、泪光点点地凑过去,说:“商哥哥,能否麻烦不要再唱了?你念起书时还是蛮好听的,还是念歌好罢?”所有的孩子们哄然大笑,也包括戎商。笑得不够熟练,却是由心的欢悦。

~~~~~~~~~~~~~~~~~~~~~~~~~~~~~~~~

明源头前领路,戎晅不紧不慢地踱步前行,明泉则小跑紧跟着主子长腿迈出来的步子,身后不远不近处,四名侍卫待命相随。一行人的目的地——“邶风学堂”。

半月前,淼儿不惜动用“美人计”,磨缠着他要建什么学堂。按她所言,招生范围是邶风宫内无法到上书苑读书的娃娃们。在那样的情形下,她想要这整个邶风宫,他也会想也不想慨然应允。之后,又因接见外邦来使忙了些,并无暇细问此事。昨晚,她又开口要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到邶风学堂任“武术老师”时,方才想到,近一段时间忙的不只自己而已。今日早早下朝,唤了授命参与学堂筹建的明源,欲一探究竟。

“邶风宫内不能到上书苑读书的娃娃们”?现下,品咂起这奇怪的“招生范围”,不免纳闷不解: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们的子弟,均可进到上书苑受教,这邶风宫内又何来“不能到上书苑读书的娃娃们”?

“王上,前面即是懿翾夫人的邶风学堂了。”明源回首禀道。

看看,煊王陛下为自己的懿翾夫人拨出了一处怎样豪华的“邶风学堂”校舍?红墙绿瓦,拱桥流水,枫叶环围,枫意浓浓,只记得允下的时候,是听到了个“枫”字,却万没料到宝贝人儿看中的竟是这“落枫轩”。当真眼光不凡啊,那可是睆睆公主最爱的别苑呢。可想而知,待那位在城外庵堂为已逝太后颂经的睆睆公主归来,他需要费一番口舌说服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明源乐滋滋道:“懿翾夫人好才华,竟编了这般好听的歌儿来教。”

戎晅莞尔,尚记得那是六年前,他曾在她晷界的书房内读到过的,似是叫什么《千字文》的文章。推门而入,迎来的,是蓝翾正神采飞扬、生动明丽的美人面,有六七个年龄不一的娃娃面她背门而坐,那朗朗上口的诵读之声,正是发自他们口中。

今天天气晴好,所以挪到了这学堂院内授课。而授课者过于全神贯注,眼眸尽放在眼前娃娃们泛着求知光辉的脸上,并未察已有人列席旁听。

“同学们诵得非常好,今日先到这里,明日辰时老师会检查哟,若有谁答不出来,便罚他听戎商哥哥唱三首歌。”

“啊?”孩子们苦了脸。

戎商翻翻白眼,说:“我唱歌很难听么?”

戎星嘻嘻笑道:“商哥哥的歌声只适合孤芳自赏。”

戎参则道:“老师,老师说过今天若是学生都能记下这《千字文》,要给奖的,老师不会忘了呗?”

“是,是,”童声群起附和,“老师您忘了么?”

蓝翾嫣然一笑:“轻诺必寡信,老师可不想做个失信于自己学生的人。为奖励你们的用功勤苦,老师给你们备了一首歌呢,想不想听?老师的歌声虽相较绕梁三日距离不小,但敢担保绝对不和戎商哥哥一个水准哦。”

“哈……”孩子们无虑地大笑,戎商也微掀唇角薄哂。

“想听,想听,老师快唱,老师快唱。”戎参张牙舞爪地大叫。

“嘘——”蓝翾食指置唇前,喧嚣顿消,一片静寂无声。

“小呀么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就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小……”唱歌不是蓝翾的长项,至少比夜夜笙歌的蓝翎要逊色得多。但这首《读书郎》从小唱到大,耳熟能详,简易上口,加之她音质轻盈悠扬,听在耳中,只觉玉珠滚盘,动听得紧。

“好!”沉浸在老师和美笑靥和温润歌喉中的娃娃们教这一声给惊回了神智,齐齐顺声转头望来,又个个倏然惊住不动。

他们中,有人是远远见过他的,如戎商、戎参;有人是不曾谋过面的,但也能从他飞龙盘蛟的衣袍上猜出其尊贵身份。突然间,笑语轻歌的沸腾骤至冰点,孩子们,连年纪最长的戎商,也失去了主张,该如何面对他们这位平日远在天边、今日近在眼前的父王?

而他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蓝翾亦未料到,读懂孩子们眼内的惊讶畏惧,她轻言道:“同学们,老师教过你们礼仪的,忘了么?”

毕竟是多吃了几年宫饭,戎商最先回过神来,跪地参拜:“参见王上。”

其余娃娃但见,也随之跪下,其中又以戎参最为大声:“儿臣参见父王。”

唉,骄傲的戎商,无邪的戎参,都还只是孩子。

戎晅却是疑有误听,他望向戎参:“方才,你称朕什么?”

果不出所料。人家乾隆好歹在女儿千里认爹时恍记起自己的沧海遗珠,喜不自胜;而这位戎姓同学则是至亲骨肉近在咫尺也不识面目,更别提知其姓甚名谁。难不成,这一幕亦是帝王家最爱上演的荒唐剧?“王上是参儿的父王,参儿还能称您什么呢?王上?”她在戎参感觉到难堪前,已出声代诘。

蹙起漂亮的长眉,戎晅有满腹疑问,但佳人弦外有音,他不得不吞了已到唇边的追叱,道:“平身吧,你们如此努力读书,以求上进,朕很欣慰。”

“谢父王(王上)!”虽然起了身,也想低眉敛目作乖顺状,但无奈眼前人太过引人惊诧和向往,娃娃们情不自禁,眼角余光飘移流连,想把这个赐予他们生命又难得一见的高贵人物窥个仔细。

“今天课业到此为止,明日依然是辰时签到,同学们,再见。”三十六计,主动送神为上。娃娃们个个敏感,在这位混账亲爹状况未搞清楚前,还是别让几颗饱经摧残的幼小心灵雪上加霜的好。

目送众童鱼贯而出,远得不见半个人影后,戎晅才问:“现在可以说了呗?”

“说什么?”

戎晅挑眉,“当然是那娃娃为何要称朕为父王的事了。”

“你——”蓝翾气极反笑,“你的儿子不称你父王,还能称你什么?或者,他们该称谁父王?”

哦?戎晅再次蹙眉,微怔。

幸好娃娃们没见到他们老子的这副德性。蓝翾摇头,叹道:“要不然,王上可以诘问一下您身边的这几位贴身护随,看他们是否知道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又都是些什么人呢?”

曾经的戎晅,到底过的是一段怎样荒诞错乱的生活?

~~~~~~~~~~~~~~~~~~~~~~~~~~~~~~~~~~

“淼儿,你睡了么?”

“淼儿,你在听么?”

“淼儿,你……”

若有可能,真想钻回二十一世纪,爬到书房翻出书柜第三个抽屉拿出那瓶502胶,把粘在自己背上的这只聒噪蜘蛛的嘴给结结实实地封起来!

“淼儿,你在生气,对么?你在气我的荒唐不经,竟会不识自己的儿女,是么?”戎晅手在她滑若疑脂的肌肤上游移,叹息未曾闲。“我的确过了一段荒唐到极点的日子。十三岁前,我和母亲、姐姐相依为命,生活里没有父亲,但我却猜得出父亲必非寻常平民,否则怎供得起我们锦衣美食,佣仆成群?还有,教我读书的是前任翰林,教我习武的是卸任将军,这等的排场,非富即贵,且贵不可言。

十二年前,在母亲与姐姐为我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的五日后,一个深夜,犹在睡梦中的我被架上了一辆马车,随后,我见到了他,我的父亲,也便是这个国家的王。他大病将去,而宫内的三个嫡出的儿子先后夭折,以致帝位无人承袭,使他不得不想到宫外的我。于是,我继他成了煊王。

在我登上王位后的一月之内,父王辞世长去,几日后,病弱的母亲也走了,我将姐姐萋萋接到了宫里照顾。原本是想使她享尽尊荣,却不料,此举竟害了她。她被谄诬偷盗先王印鉴,我闻讯赶到时,却只看一具被缢身亡尚存一丝温热的尸体。是之谒,之谒害了她!

那之谒狠毒异常,生性淫荡,曾数次跳上朕的龙床自荐枕席,被朕踢下床去,所以,她才对萋萋下这等的毒手!……唯一的亲姊无力施救,被毒蛇样的之谒纠缠,朝中大臣动辄搬出祖训发难,空有治国之策不得推行……无论是前面的朝堂或是后面的宫廷,我只是一个听听奏章、盖盖玺印的废物!

是以,彼时的我,用起了手中仅可挥霍的一点权力,那就是女人。我要让之谒明白,我宁可找最下贱的婢女,也不屑碰她分毫。那段时日,我传寝的女人,几乎都是各宫里的宫婢。有一次,之谒扮得妖冶,在花园中缠我,我抱过一个恰巧持帚经过的拙笨丫头,在亭子里就要了她!”

倏感怀里腻不留手的雪背陡地僵直,他愧疚地叹息,搂得越发紧了,“那丫头的哭叫之声传遍了整座王宫,我也因那哭喊声而跌进了重重地狱,若没有遇到先生……”

“伯昊先生?”

“是他。若没有遇他,我也许只能做个淫君昏噩一世。我与先生是在出宫狩猎时结识,拜他为师,是因赛猎时输了阵,起初并不服气。但时日渐移,对他,由初始的质疑逐起敬赏。经由他之灌输培训,慢慢地,朕不再惧怕那些所谓的股肱大臣,而随着我的改变,他们也渐不敢再在朕前肆无忌惮。这些,虽尚远远不够,但之谒依然察到了朕的变化,于是,在七年前的中秋之夜,我于煊江拜祭母亲和姐姐时,遭遇了她布下的伏击。不过,如今想来,若非她的行刺,我又如何与淼儿相遇?”

握了他的手,软了心,也软了身体,依入身后他精实的胸膛。

戎晅头埋入她发间,喃喃低语:“遇了你,是上苍赐予朕的惊喜。和母亲生活时,每逢月圆之夜,她都会摆上果品祭拜月神。那一夜,我曾以为自己已死,睁眼看到你时,想着是月神来接我和母亲、姐姐团圆去了。彼时却不知道,那竟是我生命的另一个启始。在那样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起初,我是害怕、无助、惶措过的,可是因为身边有你,反而使我拥有了我自降落人世后最单纯快乐的日子。我不止一次想过,就那样在那里和你一起生活下去,很好。但是,这边亦有我未了的责任呐,所以我总会在自己不自觉时目望寰亭,想着这边未竟的一切出神。而聪明如淼儿,显然是察出了我的心思,所以六年前的月诞之夜,你会带我到寰亭。我怨你为何不开口留我,当坐在寰亭几个时辰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时,心里竟滋生了几分欣喜,我暗暗告诉另一个朕:不是不回去,而是回不去了……可是,还是回来了。

淼儿,你是来为我赎罪的么?六年前你救了朕,六年后你在这座华丽的邶风宫里发现了朕的罪孽,你将那些孩子收拢在一起,教他们读书识字。作为一个父亲,对他们,朕自知亏欠许多。我并非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每有一名王子、公主出生,掌管各宫侍寝、生产的主簿太监都会报过来,但是,他们是朕在最恶劣不堪的情形下滋生的恶果,没有爱、没有欢愉、只伴随着痛苦的尖叫、哭泣所创造出的生命,看到他们,会令朕重回到最不堪回首的肮脏岁月,淼儿,我……”

蓝翾翻回过身,张臂抱住了他,两人呼吸相换,息息相融:“阿晅,无论你是‘朕’,还是‘我’,你都是他们的父亲,你对你的天下王国有为人君的责任,你对他们亦有为人父的责任啊。你知道我是如何注意到他们的么?我看到戎星时,她正提着比她身体还要大的木桶给盥衣室的洗衣宫女们打水;戎参,被你王后的儿子骑在地上,以皮鞭抽打做马,而后,再轮到那些陪读的世家子弟。最始,我只以为他们是家境不好的人家送来的小宫女太监,却从欺凌者不绝的辱骂声中得知他们竟然是当今王上的儿女,只因他们的母亲出身卑微,更因他们的父王对他们的存在毫不在意,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拉他们做牛做马任意驱使。他们中间,年龄最长的是戎商,据你所说,也不过才十岁,可是我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眼睛对视时,都会在眼底看到压得让人窒息的沧桑。阿晅,你的童年虽然缺少了父王,却依然是快乐的天堂;而他们是你的儿女,你怎会让他们的童年成了修罗地狱?”

“我不知……”他们遭受这等欺凌。唉,再多的解释均显得苍白无力,“朕的确是有愧于他们。”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我们一齐来补救好不好?”

“淼儿已经在替我补救了,不是吗?放心,明天,朕命御前侍卫总管钭溯挑选两名武功最高的侍卫保护你,随你调遣,你们的武术老师不就有了?”

“不够!”

“什么不够?”

“诚意不够!你愧他们的,不止是习文练武的权力,还有父亲的关注,只有你关注了,他们在宫中的地位才会提升,才不会任人可欺。不必有多宠爱,适当的关注足矣,可以么?”

“可以,可以,懿翾夫人让属下做什么都可以,不过,此时此刻,属下需要履行的,不应是父亲的责任,而是为夫的权利……”

为夫的权利?蓝翾方领悟一二,这个男人已翻身而上,开始了他邪恶的“履行”,收获了她娇吟无数……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