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雪君缓缓的叙述,花玄雍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画面,画面中的场景是一处热闹街市,长街侧旁有一个略显僻静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位上了些年岁的妇人,妇人的腿上横着一把琴,她正在忘情弹奏着一曲优美曲调。这个妇人的四周稀稀落落的围着几个听曲人,观他们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听曲听得颇入神。思绪渐渐回笼,花玄雍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雪君,他着实没办法把他想象中的情景和雪君这张扬跋扈的性子联系起来。
台阶上闲坐的雪君极目远眺,看到殿外的空地上有人影正往这个方向而来,凭借过人的目力,雪君看到那些人正是被他请来的三公九卿、朝中大臣,她站起身,朝独孤临阁递了个眼色道:“一场武戏唱罢,接下来该是文戏了,独孤兄,接下来你是主角儿,该你登场了。这场戏究竟要怎么唱,想必独孤兄心中自当明了,不必本少主多言了吧?”
“方才所说之事,凌兄你当真不后悔?这是朕最后一次问你,若现在后悔,一切还来得及。”待雪君走过来与自己擦肩之时,独孤临阁扭头看着站在身侧的雪君,最后一次问她这个问题,“朕一旦即位,就断然不会再放手。”
眼眸转动,停留在眼尾处,雪君同样扭过头来看着独孤临阁,她那一双微黑眼眸中闪烁着沉静之色,只听她开口缓缓道:“独孤兄如今一口一个‘朕’,想必已经习惯这个自称了吧?既然已经习惯,又何必再改,继续这样挺好,你做你的一国之君,本少主继续当本少主这个纨绔。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少主,各位大人们皆已到了,就在殿外等候,是否要让他们进来?”正当独孤临阁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守在殿外的凌弈墨进来通禀,打断了独孤临阁还未出口的话。
雪君并没有用语言回答凌弈墨,而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凌弈墨让他们进来。心领神会的应诺,凌弈墨转身朝殿外而去,见此,独孤临阁深深忘了雪君一眼,这才迈开步子走向高台,一转身,挥袖落座,稳稳当当的坐在御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直视前方,颇有些君王威仪。雪君走到花玄雍身边,和他比肩而站,静待那些官员入殿。
“太子殿下?!”一群官员当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从那语气当中不难听出其中的惊讶与激动,“太子殿下的病已经痊愈了吗?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天佑我大颖!”
听得这个动静,雪君回头随意一瞥,看到说话的人乃是昔日的太子党孙长清,位高权重的太常,雪君眉头微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她听到独孤临阁道:“是,本殿下身染沉疴,将养多年,如今才算是痊愈,多谢孙大人挂念,本殿下心中甚慰。唉……”
“太子殿下身体既已痊愈,又何故叹气?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问到最后,孙长清不自觉的把声音低了下去,他隐约觉得独孤临阁这声叹息里有许多的无奈,孙长清又看了一眼独孤临阁,这才赫然发现他竟端坐在御座上,“殿下!你怎么?!……”
孙长清后半句惊呼究竟是何意思,独孤临阁心知肚明,但他却没有打算起身就此离开御座,而是朝刚才一同进殿来的周征招了招手:“高总管,父皇的遗诏就由您来宣读吧。”
“遗诏?这……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他……他莫非已经……”说到最后,孙长清还是没敢把‘驾崩’两个字说出口,万一他要是猜的不对,这两个字说出口,他可会有大麻烦的。
目光瞥过下方站立在侧的雪君和花玄雍二人,独孤临阁看着他们一副看戏的姿态,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沉默良久之后,独孤临阁缓缓开口,嗓音微哑,难掩悲戚:“今日凌晨,父皇他……突发暴病,已经……已经驾鹤西去……”
最后一个‘去’字刚一出口,独孤临阁的一双眼睛中便流下两行泪水来,滚烫的泪水滑过他英俊非凡的面容,有的淌进他的唇缝,有的则汇聚在他的下巴处,最后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渗进衣料的纹理当中。独孤临阁这一哭竟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哭着哭着,他的身体一软,竟从御座上跌下来,所幸御座离地面的高度不高,不然他这一摔,还不得摔出个好歹?
一旁正欲宣读诏书的周征见此赶忙三步并两步,走到独孤临阁身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殿下,殿下您不可如此呀!还请您节哀顺变,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陛下驾崩,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殿下的身体若是垮了,该如何是好?”
这一幕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也许会感动的痛哭流涕,但是花玄雍这个知情的人此刻看着这一幕,只是好奇,他仍用传音入密之术问雪君道:“你说,独孤临阁他这眼泪,真耶?假耶?他演的这出戏又能让多少人信以为真?唉,都是些无奈人呀,只有无奈的人才会如此擅长演戏。”
“他的眼泪,半真半假吧。亲眼看着自己老爹死在自己面前,却不能出手相救,一点儿不伤心的便只能算作禽兽了。再说了,一旦和权势、利益扯上关系,哪个人不无奈?这世上多半都是无奈人,着实没什么好感叹的。”言至此,雪君顿了一顿,侧过头了看着花玄雍,瞧着他一张侧脸略微紧绷,以难得的严肃神情看着这场半真半假的戏,“论及演戏,又有几人能比你演得更好?”
得知独孤青的死讯,一众大臣纷纷跪倒,开始形式上的哭丧。周征扶着独孤临阁,让他重新坐回御座上,这才打开手中的诏书,开始宣读。雪君一边听着圣旨宣读,一边在心里直打鼓,她在撰写诏书的时候的确参考了一些其他传位诏书的写法,但她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确定这份诏书写得有没有纰漏。
果然不出雪君所料,诏书宣读完毕之后,有一位官员从地上站起,朝独孤临阁道:“殿下,请恕臣无礼,可否将陛下遗诏容臣一观?臣这么做乃是依照惯例行事,还请殿下务必应允。”
“既是惯例,本殿下自当遵从。”面容上泪痕犹在,独孤临阁却已收起了伤心欲绝的表情,他朝周征递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把手中诏书送下去,“父皇他猝然辞世,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众位大人心有疑虑也是正常。可叹父皇他这一走,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本殿下,让本殿下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提出疑问的官员乃是朝中大鸿胪,位于为九卿之一,同样的位高权重,他从周征的手中接过诏书,仔细端详起来,片刻之后又朝尚书令徐方德道:“徐大人,你对陛下的笔迹应当最是熟悉不过,你来看看这份诏书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有这玺印,也仔细看看,万不能有任何疏漏。”
“是,章大人。”被唤的徐方德上前一步来,接过诏书仔仔细细的看起来,他的目光最后扫过诏书上玺印的位置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另一方的雪君正意味深长地笑着,“章大人,这诏书……”
“怎样?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此等关键时刻,徐方德竟然还卖起关子来,这让章怀不禁有些着急。
徐方德卖这个关子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够看一下雪君等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事实是他没有看到他们三人有任何反应:“章大人是多虑了,这诏书确实是出自陛下之手,玺印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份传位诏书是真的,而且,这诏书应该是陛下许多年前就备下的。”
“殿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务必应允。”章怀双手捧这诏书,举过头顶,待周征把诏书取走之后,便又开始发难,“臣想要瞻仰陛下遗容,还请殿下允许。”
“敢问章爱卿,这……也是惯例么?”座上的独孤临阁不疾不徐的缓缓问道。
这个时候,丞相沈百川站出来,冲章怀不着痕迹地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可再继续下去:“章大人,太子殿下所言,陛下乃是暴病而猝然离世,既是暴病,那么陛下的遗容一定不太好看,章大人又何苦如此逼迫太子殿下呢?此事就这么算了吧,陛下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意让我等瞧见他难看的样子。”
“可是……我怎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太子殿下大病初愈,陛下却猝然辞世,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吧?”纵然心中疑惑难解,但章怀却还是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音量只是能够让他周围的大臣听到。
这话隐隐约约的还是飘进了独孤临阁的耳朵中,他转头望了一眼雪君,目光微闪,而后长叹一声,道:“也罢,既如此,本殿下就实话实说好了。其实父皇他根本就不是暴病而亡,而是死于非命。昨天夜里,黑色罂粟众多杀手闯入皇宫,杀了许多人,包括父皇在内也……幸而当时有凌少主和花少主两位在,拼尽全力保住本殿下和母后,以及四皇妹一命。本殿下和母后都安然无恙,只四皇妹受了伤,已经被凌少主送回凌天府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