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t市灯火凄迷,那是一种温暖却颓然的颜色,像是开在无边尸骨上黄色的祭花。
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从浅淡的阴影中走来,她的脸微微扬着,透出奇异的脆弱,还有肆意的讥诮。
她很美,这美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魅,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要情不自禁的陷下去,陷入她眉稍的温存,陷入她唇角淡漠的微讽,从此永世沉沦。
尽管看起来从容,但她走得很急,披散在肩头的大波浪长发随着她匆忙的脚步微微起伏,甜美,却微腥。
她穿着紧身的黑色齐膝连衣裙,脚上却没有踩着与之相配的高跟凉鞋,反而随意的汲着双粉色的棉质拖鞋。
高挑的身影丝毫没有迟疑的拐入更加阴暗的小巷,毅然抛弃了明亮宽阔的街道。
身后有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那是车辆紧急刹车时特有的声音,然后沉重而杂乱的步子叫嚣着撞入耳膜。
洛寒衣却没有因为身后的一切而产生半点迟疑,小巷有些深,但她还是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阴影里,她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焦急的等在那里,很快因为她的到来而急速迎了上来,那是他们说好了来接应她的人。
虽然她也对仅仅一个人就能带着她逃离身后那么多人的追击有所质疑,况且这条小巷明明是被堵死的,他们两人凭借什么才能从那么多人的包围中逃出去?!
“文件呢?”
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那是中年人特有的浑厚嗓音,此刻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在这里!”
洛寒衣的声音有微微的哑,镇定而急促,却很好听,穿过月光可以轻易捕捉到里面不动声色的魅,就像是急促奔行中的黑色猫咪慵懒而优雅的一个转身,魅骨天成。
“都在这里么,没有遗漏什么吧?”
洛寒衣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追了上来,肃杀的气氛无声弥漫。
“老大,您看,那女人在那里!”
洛寒衣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一个小时前还把她当做绝世珍宝一样揽在怀里温柔调笑的男人,此刻一张俊逸美好的面容泛着铁血的杀意和彻骨的厌恶,那表情像是又一把无情的利剑,无声插进她早已疤痕遍布感觉不到疼痛的心里。
正因为有过珍视,所以比从来摒弃来得更痛一些。
但是她此刻没有时间去想这样,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逃离他死神一般的追捕。
“快……”
“砰!”
她催促的话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无情的枪声和瞬间的剧痛打断了她的思绪。
身后的男人开了枪,他是道上号称枪神的男人,弹无虚发,刚刚那瞬间她想他瞄准的应该是自己身前这个拿着文件的男人,可是面前这个本该是来接应她的男人,却在枪响的那瞬间用她,用她做了挡箭牌!
被若无其事的丢开,洛寒衣狠狠的砸在小巷暗色的墙壁上,一瞬间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温热的鲜血蜿蜒了如玉般的嘴角。
她看见拿她做了挡箭牌之后随手丢弃,没有给予半分愧疚的男人以一种非常人般的力度,越墙离开。
这一刻她隐约明白了,也许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带她离开吧!
或者在她答应为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注定了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迟来了二十一年的亲情,谈不上不堪一击,那是她早就知晓的利用罢了。
手持手枪的他,还有他身后壮硕的男人们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越墙逃跑的那个男人,于是飞快的跟上,跳起,然后消失。
跟在后面的人你踩我肩膀,我拉你手掌,也最终全都消失在将近有三米高的墙头。
自始至终,没有人侧首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就是那卑微的尘埃,或者是什么肮脏的事物,连看一眼都让人深觉恶心。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星光闪烁在天际,像是谁擦不掉的泪光。
洛寒衣费力的仰着头,竟是微微的笑起来,从嘴角开始,漫过眼角,漫过眉稍,笑成释然而开怀的弧度,却带了疼痛的泪光。
她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里长大,受尽了冷遇,无视还有欺辱,她一直知道自己一生不过一场毫无边际的苦难,怨也好恨也罢,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早已习惯了漠然。
她还记得自己的母亲,记得幼时跟在她身边那段更加残忍的时光,那个美丽的女人叫做洛容,然而她却觉得感激,感激那个人把她丢进了孤儿院,哪怕她曾为此受尽苦痛。
但她不知道她还有个父亲,直到那一天他们找到她。
那男子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目光精明,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
他温柔的笑着抚摸她的头顶,说这些年委屈她了,说当年他因为不知道她的存在才让她在外流落了那么多年,说还能找到她,真好。
其实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这个自称是她爸爸的男人疼爱的眼底那冷酷的算计和冷漠,可是那一刻他抚摸她发丝的手掌是那样的温暖,是这冗长的二十多年里她所能感觉到的,最真实的温度,那瞬间,她心痛的无法呼吸,只愿这一刻能再长一点,更长一点。
那一天他陪她一起吃了晚饭,那是她二十一年来第一顿有人陪着吃的一顿饭,香甜得她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于是当他说希望她帮忙从楚绍锋那里拿来一些文件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其实是认得他的,他是t市的市委书记张恒,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t市大佬。
可是他最近过得并不好,因为他得罪了本市的经济帝王楚绍锋。
如若只是商人,张恒本该不必怕楚绍锋的,但要命的是这个楚绍锋还是t市黑道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这两重身份加起来,他那区区市委书记的位置也就跟纸糊的一样上不得台面,所以走投无路的他才会这样迂尊降贵的来和她套近乎了。
当然,她洛寒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一个连找工作也没人肯用她的底层人物,怎么可能搀和进那些高高在上的世界?!
事实本是如此,可架不住她有一张迷惑世人的脸,颠倒众生的容颜,是她唯一的利器,也是她艰难半生备受唾弃的“原罪”。
即便曾因为这样一张“狐狸精”的面容遭受了无数的苦难,洛寒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的美貌让自己好过一点,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让任何男人连灵魂也为她倾倒。
但她不愿,她就那样大方的用一张全世界的人都非议的脸,活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哪怕过得艰苦万分。
然而她的坚持最终被打破了,因为那一顿虚与委蛇的晚饭,还有那一只抚摸她头顶的暗含算计的手掌,更因为,那个自称她父亲的男人。
她做到了,以自身为资本,从谨慎如楚邵峰手中拿到了至关重要的文件。
想到这里,思维已经渐渐凝滞的洛寒衣又笑了笑,带着望不到尽头的自嘲,正是因为贪念那点温暖,所以她在明知道楚绍锋这个男人不是她可以招惹,在明知道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从来只是想要利用她的情况下,答应了这场潜伏,也就是色诱。
楚邵峰,真的是个出色的男人啊。
因为从来不曾得到过,所以在他身边的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看到的眼睛再也不是装着满满的厌恶和鄙薄,会有人担心她吃的饭菜是不是凉了,也会有人在意她一个人是不是会寂寞会无聊……
那个男人会用温柔怜惜的眼神注视她的背影,会用指节轻点她的鼻尖责备她怎么不好好吃饭,会将她常年冰冷的手指捂在胸口直到变暖,会整夜抱着她直到天明,还会……
明知道都是自己用美色骗来的,明知道楚邵峰不是会因为女色完全失去理智的男人,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明知道,那些宠爱永远只能流于表面,她会背叛,他也有所猜忌,可是,她觉得好温暖啊。
如今的她,其实也不能明白,当时的她,是想跟自己赌一次,还是,压根对这个世界再没了,半点留念。
幸福啊,将她遗弃得如此彻底。
没有一个人,会为她回眸。
感受着自己逐渐消散的神智,洛寒衣缓缓闭上了那双魅人心骨的眸子,纤长的手指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中了一枪,也许不止一枪,有点疼。
她的一生,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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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表示某个坑货终于还是开新坑啦,亲耐滴们快来宠幸我~